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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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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明明每天要渡千千万万的人过河,已经让人烦躁到抓狂,刚才还偏偏碰到一个白目。
【这船脏死了,怎么坐啊!】
不但不肯付船钱,还对着船指手画脚。
他毫不犹豫地把这阴阳怪气的家伙踹到了河里。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性情比活着的时候暴戾许多。
不知是由于一直受到欺压的人得到了一点小权利之后就会有种咸鱼翻身的矫枉过正,
还是他死前吞下的的那一瓶变若水的药性一直跟随他来到彼世,
总之,现在的他某种程度上可以为所欲为,也并不反感这样的现状。
摇着空船回程的时候,他发现岸堤上有个熟人,正呆呆望着茫茫的河水。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里遇到熟人。在这个腥风血雨的乱世,那些腰佩双刀的武士们经常有个三长两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是在浪士队这种鬼地方,不但表面上有严苛的局中法度约束,每天要冒着生命危险和不逞浪士砍杀,暗地里还可能会被抓去灌下变若水,能够活下来的人才算是福大命大吧。
但在看到这位故人——藤堂平助的时候,他心中不由泛起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感。
他跳下船,压下头顶的蓑帽,无视岸边排队等船的队伍,径直向平助走去。
两世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再加上每天都要面对成千上万张脸,他无法判断距离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多久。
平助看起来还是很年轻,个子也完全没有长,倒是下颌的线条看起来更成熟干练了一些。
“哟,你不坐船吗?”
直到他出声,平助才缓缓将视线从黑漆漆的河面移到他的身上。
“不,现在还不用。”
藤堂平助的声音带着茫然的回响。而且,好像并没有认出他来。
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往生,所以才没有产生要前往彼岸的使命感吧。
弥留的时候会看到彼世的风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差不多明白了这是什么状况,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不坐船的话就快回去吧。”
虽然能在这里见到生前的故友很让人觉得很怀念,但藤堂平助的生存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他再次拉低帽檐,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然而平助却伫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
“原来这就是那个世界的样子,总觉得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喂,你这语气是在失望吗?”
他微妙的眯起了眼睛,不禁像从前那样吐槽起平助来。
“总觉得在这里会变得很寂寞啊。会遇到的尽是些敌人、仇人什么的……”
平助歪着头,顿了一下,话音渐渐变小。
“……龙之介那家伙,也不知道在哪里……”
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即使身为罗刹时的记忆几乎消失殆尽,然而藤堂平助杀死他之前那最后一句话却深深烙在他心底。
【等我死之后在那个世界再相见吧。】
约定实现的时刻,不禁让人一阵唏嘘。
“喂……”
“那个时候我还觉得选择喝下变若水的龙之介是错误的……但是现在……我,还不想死。”
藤堂平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带着罪恶感般地颤抖。
明明是整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面对死亡却如此怯懦,恐怕是会被世人所耻笑吧。
但他是明白的。任何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都会明白的。
他不知道藤堂平助是因为什么才性命垂危,也不知道藤堂平助是不是还呆在浪士组,更不清楚变若水的研究进展到什么地步。不过从他的观点来看,想要活下去的愿望没有对错之分。
真是讨厌啊。都已经做这个工作这么久了,居然还这么天真。
“如果你确实想活下去,不管是变若水还是什么水,也只好去选择了吧。”
“哎?……你知道变若水的事?”
藤堂平助微微睁大了眼睛。
“说什么呢。本大爷可是三途川的渡船人,什么都知道。”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平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先前还木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了灿烂的笑靥。
“唔,嘿嘿……三途川的渡船人还真有意思。”
喂!现在是友好谈天的时候吗?!
他极力压下吐槽的冲动,只因为藤堂平助的表情,带着这一世难以寻觅的光辉。
仿佛太阳般耀眼,让他感到炫目似地眯起了双目。
“……其实,我并不是害怕死亡。”
将目光投向在激流中颠簸的人影,平助像是发现了几个故人,语调里不禁带上了叹息的色彩。
但声音仍旧是平静的。
“我已经不知斩杀了多少人,死后无论遭遇怎样悲惨的对待都不奇怪……”
平助苦笑着转向他。
“我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不甘心。
在幕末这个腥风血雨的年代倚剑而生的他们,多半是会这么想吧。
以前那个魔鬼一样的土方先生也说过,如果自己在达成愿望之前死掉的话,一定会化作厉鬼徘徊于世。
而他自己被罗刹围攻致死的时候,也曾因为不甘心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秒而选择吞下变若水。
那么,藤堂平助呢?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想帮她一起找到父亲,还想继续保护她……真是丢脸啊,现在这种时候心里想的尽是她的事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绝对不会迷惘,绝对可以坚持下去的道路……”
她?女人?
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以为藤堂平助所眷恋的东西应该更加虚无和笼统才对,比如攘夷的大志、守卫京都的决心什么的……
但在这翻云覆雨快得让人手足无措的时代,或许只有那纤细的羁绊才不会背叛平助吧。
究竟是经历过多少次犹豫,多少次选择,最后才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呢?
“啊……”
平助突然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情。
“……她在哭呢。我得走了。”
藤堂平助向着并不存在的来时的路背过身去,然而又好像有些不安似的,再度向他回首。
反复的犹豫之后,终于抬起头问道。
“……呐,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么?”
正因为在决定一件事情之后会奋不顾身地勇往直前,所以平助在做决定之前往往比别人有更多的踌躇。
但是,他并不能回答平助的疑问。
对于自己曾喝下变若水的过往,他一直抱持着后悔的态度。
到最后,这样的选择不但没有拯救自己,还让平助落到不得不亲手杀掉他的境地,让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人生是多么一无是处。
不过,若是平助有着不惜变为罗刹、不惜堵上未来也要守护的事物,变若水也不一定只意味着坏的结果。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你犹豫了吧?”他轻轻地说。
“……也是呢。”
藤堂平助再度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平助没有回头,笔直地向着黑色的虚空中奔去。
宛如奔向没有光亮的明天。
他一手按住蓑帽,远远目送着故人的身影消失在透明色的地平线。
小小的发光体被黑暗所吞噬。
“……究竟,还能燃烧多久呢?”
迟早有一天,藤堂平助会像之前的罗刹一样,为血而狂。
他始终相信,错误的初衷与错误的方法绝对得不出正确的结论。
三途川边等待渡船的队伍蜿蜒不绝,在这一世他满目所见尽是毁灭。
然而以藤堂平助的毁灭为代价,会有人活下来获得救赎吧。
他的故友就是以这样的信念选择了凶险的罗刹之道。
“……直到界限之前,好好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