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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死与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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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胡的吃惊可想而知。尽管她遭遇世事依旧懵懵懂懂,却也懂得死的含义。净月的死在扶光法师的嘴里被证实,她怀抱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从那时起破灭。而今,昙尘忽然提起净月,却是要带自己去见她,震惊之余得以生出微弱的欢喜。莫非——或许——一时不知该做如何表情,只好连连点头。
“闭上眼睛。”
阿胡感觉到昙尘的手指轻点在她眉间,一股温软的气息顿时灌入天灵。阿胡知道,这是引灵之术。她便随着他的指引,缓缓沉入梦的渊潭。
阿胡化为一缕空气,飘过悬崖云海,飘过密林瀑布,一直飘到寂春山那座小桥之上。她往水中一望,看不到自己的丝毫影迹,只好循着记忆往前看去。果然,她看到了小小的一只白狐狸在牙牙学语,身旁,娇媚的女子泪水盈眶。时值今日,她还是无法读懂净月泪水之中绽放出的笑颜,只感到那种淋漓尽致的伤心欲绝。她看到净月望了一眼遥远的朝晖,意识到永久的分离又将重现,可是,无可奈何。此时她洞悉了净月的结局,便生出深深的害怕。人之于死亡,总是失于怯懦。
忽然,阿胡发觉空气中漂浮着一个略暗的影子,是净月!她瞪大了眼睛。
原来净月那时还在。她只是隐去身形,不发出任何声音。她随着阿胡焦急的寻找而去。她流着泪,伸手触摸着阿胡,阿胡却惘然不觉。渐渐地,她跟不上了,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她无助,却又忍耐;她痛苦,眼睛却时刻追随着阿胡。直到她受尽了所有的煎熬,死寂訇然笼罩。一缕魂灭,晨曦徐至。
两行热泪滑落,阿胡哽咽着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有星光闪烁,有仙君温柔的眸光,一切都和刚才一样,她的心里,却吹着一缕秋风。“她的魂魄是不是去了地狱?”
昙尘摇头,“不,她是魂飞魄散。”
阿胡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也会死吗?仙君,你呢?”
“也许会。”
阿胡皱着眉头,低下头去。
昙尘见她难过的模样,忽地有些不忍。如此良夜,又不用谈论枯燥的清修,真是再好不过,却怎么被他如此辜负?他想缓和一下气氛,便自嘲道:“死并没有什么可怕。我也曾转世三次,每次都从地府经过,去找阎君讨杯酒喝。然后,直到这一世——”他敛唇,就这么轻轻打住了。
“你也死过?你还会再死吗?”
“或许还会死在你面前。”
昙尘的语气何其轻松,好像在说“我一觉睡了两年”那样的话。阿胡却理解不了这种风趣,尤其看到他还面带微笑时,心里暗暗地想:“大概,神仙都是这么不庄重吧!”阿胡觉得她要好好思考这个“死”的问题,同时又觉得有些和昙尘无法沟通,恰好她被风吹得鼻子发酸,便放心来小小地打了个喷嚏,一时间身子惯性地前倾,这便濒临失足摔下的境地。
昙尘挽救这种危局自然拿手,一线草须绕住阿胡,稍一用力,便教她回归正位。不过他没有考虑到阿胡已经失控的状态,阿胡像团风球一样撞过来,两人双双跌落。
昙尘并不觉得疼,却是被阿胡压在身下起不来。可笑,这个姑娘一手按在他胸膛上,一手去扳他肩膀,还凑到他脸前,关切地问:“仙君,你怎么样?”
黑眼珠瞪着溜圆,真是可爱。昙尘道:“你疼吗?”
阿胡高兴地摇头。
“你若是先从我身上起来,我也就不疼——”眼角余光瞄到探头探脑走过来的碧虚,昙尘像被噎着一样沉默了。
不免,这是有些丢神仙面子的。
碧虚眼睛瞪得直,尽管只有片刻。继而,他忍住笑,过去帮忙。“仙君,你也是摔下来的?”
幸灾乐祸的家伙。昙尘起身来道:“一个小跟头,无妨,须提防的是再跌个大跟头。”
“无妨无妨,仙君你总是有理。”碧虚笑道。
阿胡看着他俩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第一次觉得当初被迫离开寂春山,也并非那么痛苦的事情。
锦绣山上的天平观却无这等融洽气氛。天平观修建于前朝,一朝末季,免不了兵戈扰攘,天平观又是新建的小观,没有自保的能力,于是人皆亡散,任凭断井颓垣默默承受着天灾人祸。而今,天平观沦落得野狐四窜,鼠蚁成群,真可谓一处深山荒居。扶光偶然发现了它,便以一力大行翻修,又设下驱虫逐鬼的法阵。一番下来,虽房舍仍是简陋不堪,但四下整肃,于修行之人可遮头静修,已算上佳的处所。扶光法师在大殿中设下法座,每日打坐,修习内法。封寒虽跟着扶光回来,但师徒间的隔膜尚难打消,封寒仍是常去思过崖上坐着。而这样冷淡的日子,对于胡枝子来说,却是心怀恐惧。他被安置在一处厢房中。他从未尝试过人的生活,心虽向往,却也不适。况且,扶光法师还是那样拥有高强法力的人物,不苟言笑,行动威严。一整日里,他都能躲则躲。但是道观对于他来说,也是危机四伏。降妖的法器、符箓,所设的法阵,一旦不小心碰到,非死即伤。他惴惴不安,小心谨慎。这样挨过了半个月,实在待不下去,便想寻个空隙逃出去。
这日,扶光法师正在厢房小睡。胡枝子趁此机会,从道观中溜出来,却不敢走正路,只在林中躲躲藏藏,停停走走。天平观只有一座山门,连接着山门和大殿的是几十级石阶。他看到那条熟悉的石阶时,少少松了口气。
他想念锦绣山。尽管那些法力强过他的树怪兽妖总是欺负他,甚至放火烧他,逼他交出那本秘籍,但他并不怕。经过了这次奇遇,他竟被降妖的法师所救,以往的自卑就被打消了许多。他坚信,终有一日,修炼必得大成。到那时,他便能将以往遭受的屈辱全部洗刷掉,将那些欺善怕恶的混蛋都踩在脚底下,叫他们再也猖狂不起来。一想到这儿,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再有两步,天平观,就会成为他背后的风景了。
山风有意无意地吹干胡枝子额头上的汗,这让他觉得有些冷。他伸出手去擦汗,脚下慢了那么半步,就听震彻山谷的一声,“轰隆——”他张大嘴巴,眼眶欲裂。
天平观的山门依然矗立,他的脚下,青黑坚固的石阶生生断开半截,一股股尘烟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退后。待烟尘散尽,一道深壑赫然在目,将他和山门无情地隔开。
“你是要生,还是死?”半空中,有人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