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谁家囡》慢小姐

14、告诫

　　“小阿楚，你倒是什么东西都能玩到一起去的。”
　　阿楚闻声，抬头去看，只见谢十央老头一样笼着手，坐在墙头上翘着二郎腿，一身海青色的袍子泡在雨水里，显得湿嗒嗒的，人却是格外的精神。
　　这个坏监工！墙头草！狗腿子！
　　阿楚腹诽一阵，并不搭理他。
　　倒是身后的阿牛反应更大些，挥手招呼谢十央：“十央仙人好！”
　　看看，又一个狗腿子！
　　阿楚对阿牛怒目而视——阿牛这个家伙，最不懂好赖，连个妖怪和神仙都分不清，自从谢十央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回来无影去无踪，他就当谢十央也是活神仙一样地崇拜了。
　　“嘁！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才不是什么仙人，不过是棵树而已！”阿楚背过身，推一把笑眯眯满脸崇拜的男孩，不满地道。
　　“啧啧啧，小阿楚，这就是你对老师的态度么？快跟我回去做功课。”
　　“呸！鬼才认你做老师！再说，我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你也管不到我。”阿楚摆出“你奈我何”的赖子表情，重重哼一声，转而向一旁略有些呆滞的贼鬼说，“贼鬼贼鬼，你也不要理他。”
　　“贼鬼？”谢十央转而揣测似的盯住贼鬼，上下略一打量，啧一声，“虽说是只鬼，鼻子也够灵的。”
　　“什么意思？”阿楚拿眼横他。
　　“唔，没什么。小阿楚，这么大的雨，街上也不好玩，还是跟我回去吧。”
　　阿楚立刻向后退一步：“我不。”
　　“怎么？你师父说中午炖肘子吃呢，你不想吃？”
　　阿楚扭头：“师父和我都不爱吃肘子。”
　　“骊行说要给你做毛毽儿呢。”
　　“不要。”
　　“……”谢十央扶额，“小阿楚你不要让我难做啊……你也知道你师父发起火来多吓人……”
　　真奇怪，她不过是跟贼鬼多聊了几句，怎么就被扯到师父发火上来了？师父哪里会这样小气，多说几句话都不许。多半是谢十央故意夸大来吓唬人的吧。阿楚叹一声：“十央，我就跟贼鬼再玩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我保准回去……”
　　“你呀……”谢十央摇摇头，又像老头似的笼起手，双目微阖，却是不着痕迹地看了贼鬼一眼，满是警告的意味。
　　贼鬼歪着头面向谢十央，眯成弯弯一道线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意图，大概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对阿楚摆了摆手：“……下次……下次……一起……”
　　阿楚圆鼓鼓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贼鬼你不愿意和我玩了吗？为什么要下次？是不是因为谢十央？喂，不要怕他啦！”
　　谢十央的眉头微微蹙起。
　　贼鬼似乎在迟疑着，忽而望向谢十央，忽而又转向阿楚，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似的：“……阿楚……下次……下次见……”
　　说罢，向后退了一步，消失在氤氲的雨水里。
　　“贼——”阿楚挽留不及，眼见着他离开，怔忪片刻，向谢十央呲牙咧嘴地大叫，“他又不是恶鬼！你干嘛要吓唬他！”
　　“我说，小阿楚，贼鬼虽不是恶鬼，但你跟他走太近了可是不好哟。”
　　“不好？怎么不好？我是人，他是鬼又怎样？和和气气的做朋友罢了，我不害他，他不害我。”
　　“人鬼不同路。鬼身上阴气重，在人身边呆久了会损人阳寿的。”
　　“说来说去都是你们大人的理……”阿楚低低嘟囔一句。
　　“嗯？”
　　“没事！回去了！”

　　回到凤仙居，谢十央先行一步，骊行还在店里头忙着招呼午前最后一拨客人，后堂里正赶上摆桌，三宝一看见阿楚就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还特意给她摆了个豁口的碗。
　　阿楚瞪他一眼，不做声地夹了两筷菜盖在碗里，去侧厢里找师父去了。
　　洪宴声用了老洪师父丢下的丸药，身体好转得很快，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也已被补得差不多了，只是手臂上的伤口还有些妨碍，略一动就还是疼得几乎受不住。想来是那狐的毒牙在作祟，毒混在血里排不出，只能忍着，等老洪师父的丸药在他体内慢慢清瘴了。
　　不过他才十八岁，正青春年华，本也是个坐不住板凳的主儿，如今要一直在床上挺着，可叫他怎么忍得住？到底还是趁骊行不在的功夫趿了鞋溜下床，四处溜达溜达。
　　一开门就撞上自家低着头不言语的小徒弟，他叫她好几声，她也不理，抱着碗往门槛儿上一坐，闷着只顾扒饭。
　　“小阿楚，怎么了？”原本以为看见能四处走动的自己，阿楚会开心地扑上来问东问西，可实际反应如此冷淡，还真出乎他的意料。
　　“吃饭皇帝大。”闷在饭碗里的阿楚头也不抬地丢出一句回应。
　　洪宴声眼角抽了抽。
　　这个小祖宗，又被谁惹了？
　　抚平她头顶上又翘起来的一撮新发，他便挨着她也坐在门槛上，故意用力吸吸鼻子，把嗓子压出可怜兮兮的音调来：“唉……好饿啊……”
　　阿楚“呼哧呼哧”像小猪一样奋勇扒饭的声音立刻就慢了下来。洪宴声默默在心里数了个“一，二，三”，阿楚的脸便抬起来了。
　　圆鼓鼓的脸颊上还沾着几粒米饭粒，洪宴声心里暗自发笑，面上却还撑着可怜的神情：“小阿楚……师父好饿呀……”
　　阿楚乌溜溜的大眼睛顿时软成一团青墨，她看看碗里，又看看师父，而后把碗往师父手里一塞：“喏。”
　　洪宴声抱着碗往阿楚身边又蹭了蹭，故意腻着嗓子说：“小阿楚不跟师父一起吃？”
　　“……”阿楚不答，抱紧双膝，小小的肩膀垮着。
　　“那师父可全都吃光了？”
　　“……”
　　见仍无反应，洪宴声只好缴械，叹一口气，又揉揉她的小脑袋，问：“小阿楚，到底怎么了？”
　　阿楚闷闷地：“师父，是不是人和鬼即便相互没有恶意，也还是没办法做朋友？”
　　“嗯？”好好的怎么会提到鬼？洪宴声诧异。今日一早，他估摸着阿楚回来的时间，却没等到人，便叫了谢十央去寻，谢十央寻回来后另外有事便先走，没来得及与他说明。难道阿楚又遇上什么事了？
　　“师父，我今日遇上一只鬼，不过不是恶鬼啦，是只很好玩的鬼，眼睛是这样吊着的，可是一点都不凶，说话还慢吞吞的，”阿楚向洪宴声比划着贼鬼的模样，“真神奇，我从前一次都没见过呢，今天才知道原来鬼是那个样子的，没有獠牙，也没有利爪，除了像是全身都被雾气笼罩着之外，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哈，师父，贼鬼很好玩的，他还说，下次带好玩的给我呢。”
　　贼鬼？洪宴声想了想，便记起贼鬼是哪个了。
　　他常在这一带走动，大小精怪鬼神多少都有些了解，对于这个贼鬼，自然也是晓得的。贼鬼是一百年前的亡魂，错过了投胎的机会便留在了生前生活的镇上，与阿楚说的不差，不是恶鬼，也许是因为生前便是个愚钝寡言的人，善良又胆小怕事，所以死后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最大的恶行也不过是半夜偷偷摸进别人家偷吃个鸡蛋而已。有一次因为偷蛋被土地爷抓住教育过，从那之后只要是去偷蛋，就会帮住家修葺房屋或者打扫庭院作为鸡蛋的回报。
　　他正想着，却听阿楚方才还有些欢欣的声音又沉下去了：“可是……”
　　“可是什么？”
　　洪宴声看着她的小脑袋又悻悻地低下去，把声音闷在膝盖底下：“可是谢十央说，人鬼不同路。鬼在人身边呆久了会伤人的阳寿……”
　　他有些郁结。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不许她随便招惹陌生人的话说了不知几百遍，也没见她听过一次，她好像天生就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里的惧怕永远是好奇心的手下败将。
　　若在之前，他也不会太管制她，毕竟小孩子多半是通过玩耍来积累经验的，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自己本身因为死而复生就有着缠绵不去的阴气，虽说在慢慢淡去，却还是极易招惹上妖物之类的东西。
　　更何况，她因为死而复生，连原本不会看得见的鬼魂都发现了。鬼是比妖物精怪更普遍的存在，有许多都因为前生未了的心而踯躅流连在人间，鬼有善有恶，今日遇上一个好鬼，说不定明天就被一个恶鬼给拐了去。
　　“啊，师父，我想起来了，原本我是看不见鬼的，今日却是突然能看见了。你之前不是讲修为到了，便能看得见么？那么，我是不是现在就修为到了呢？”阿楚忽然殷切地抬头，恍然大悟一般，“唔，看来是这几日的锻炼起作用了啊……那，师父我修为到了，是不是就能再修炼些更厉害的法术护体？这样就不用担心和贼鬼一起玩的时候损阳寿啦。”
　　洪宴声无奈地笑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想得实在美好了，可是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师父师父，你教我吧！我一定好好学，绝对绝对不贪玩了。”
　　“你呀，是为了学才不贪玩呢？还是为了能更好地贪玩而学呢？”
　　“……”阿楚顿时语塞。她学法术是为了玩，可是要是为了学又不能玩了，那还学什么？可是如果学了法术，那还能玩什么呢？
　　……越想越模糊，越想越混乱了。
　　洪宴声忽然伸手按住她手腕，探了探脉象。
　　“怎么又捏脉……”阿楚嘟囔了一句。最近师父常常要给她看脉象，也不说是为什么，她很是疑惑，又没有生病，看脉干嘛？
　　今日难不成是怕她已经被贼鬼损了阳寿？哈，哪里会这么快啊，师父真是想太多。
　　“师父，我什么事都没有啊，不用捏脉的。”她不耐烦地催促。
　　洪宴声却不理，只管三指在她腕上不停变换位置，眉毛也微微蹙起了。
　　阿楚看他蹙眉，便以为有什么异象，不由也有些紧张，又一想到也许再也不能去找贼鬼了，便更加沮丧。
　　正满心挫败感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师父温柔的手落在她头顶上：“其实，没事的，你想跟他玩，就尽管去玩吧。有师父在呢，你不用担心。”
　　“哈？”本以为已然无望的阿楚听了师父这话，顿时欣喜不已，扑过去一迭声地确认，“真的吗？真的吗？”
　　洪宴声被她扑得向后微微仰身，挑眉道：“师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没骗她，只是没有告诉她，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也许贼鬼不会再来找她了。
　　如果贼鬼够聪明懂得自保的话。
　　自然还轮不到他洪宴声出手做什么，阿楚的脉里之前就埋下的异象已经开始显现，对于贼鬼来说，倒更能构成威胁。相比之下，贼鬼身上本来最应使人顾忌到得阴森鬼气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过这还只是他的猜测，究竟会不会如他所想，还要再等些日子来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