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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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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真是仙人啊。”店家长出一口气,转眼又换了嘴脸,“我实在不知道那位是您的人,冒犯了仙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也是受前几天王家灭门的事情警醒,万不敢再藏人啊!仙人您看……”
店家殷勤地指路,吆喝小二准备茶水糕点。
蓝衣仙人回头看她一眼,面对店家时如冷月寒霜般令人生畏的气势在瞬间荡然无存,眉眼间甚至还藏了几分欣喜。
他问:“不走么?”
一切都如此鲜活,甚至如此自然,仿佛他们生来就该如此,本该如此。
可若天定如此,她过去的挣扎又算什么?
诀煞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呃……仙人,您……?”店家显然已经意识到气氛不对,方才殷勤的笑容已经彻底僵在脸上。
“都退下。”最终,蓝衣仙人替店家解了围。
围在两人身边的店员撤得飞快,甚至在客栈都挂上了“住房已满”的牌子,生怕一个怠慢惹怒了仙人。
“……师尊。”木犹疑片刻,摆出打架的样式挡在诀煞身前。
蓝衣仙人的目光落在木火二人身上,眸中霎时一片寒凉。
“自己找屋子进去,这用不着你们。”诀煞挥手遣开俩小朋友,微微勾起嘴角,可眼底,却逐渐染了杀意。
她分毫未动,却有一片暗红改天换地,眨眼间,她已展开她的魔域——在这片独立的空间内,地面崩裂,无数地刺裹挟血腥与杀意破土而出,裂缝间有鬼火喷涌,寒气入骨。
蓝衣仙人从始至终不曾挪动半步,沉静地注视着地刺节节增长,抵上自己额心的风纹。
那风纹是他的命门。
“什么意思?示弱?道歉?还是逼我就范?你不会还在妄想我能够放下那些事情吧?如此愚妄,也可坐仙尊之位?”诀煞语气冰冷,还带了些嘲讽,“还是说,终于发觉自己那一剑未能取我性命的玄烛仙尊,打算劝我自尽?”
“……并非。”
“呵……并非?”诀煞眼底的冷意比满地鬼火更甚。
不为斩杀魔尊,还能为何?他们之间,还能为何?!
魔气流动,心绪不稳,煞气出。
她仿佛再次回到那日不见天地的混战,所有恐惧、期待、挂念都在无穷无尽的仙法中化为杀意,只有杀,才能活。
“要战便战。”若隐若现的诀咒将诀煞护在中央,她抬头,似挑衅,也似自我催眠:“我诀煞,从未惧过。”
可玄烛并未做出任何迎战的举动。他伸出一手,掌心出现一根陨铁打造的发簪:“礼物,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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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时,只要有一方不断认错,这架便吵不起来——唯此一点数万年不曾变更。
事情开始往诀煞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那枚发簪被一阵柔和的风托起,送至诀煞面前。她的魔气细细检查过簪子的每一处凿痕,这只是一根普通的发簪。
普通,但是精巧。
发簪通身漆黑,棱角分明,顶端被雕刻成一条蛇的形状,蛇眼处镶嵌两颗璀璨红石,如业火般沉秘;这条蛇血口贲张,毒牙上有极细丝线串起大小不一的天青石,在风中微微晃动。
这是一根肆意张扬的发簪。
它完全不符合仙界的审美,却十分符合诀煞的审美。
她曾驯化一条通身漆黑的鸣蛇——那是她的煞气还未显端倪的时候。
那鸣蛇不知是迷路还是有心之人刻意投放,总之它侵入诀煞选了许久才选定的山谷,一扇翅膀卷走此地水汽,害的诀煞精心养了半月、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一大片薄荷,干死了。
那是诀煞在接连养死芍药、栀子、桂花、茉莉……之后,为了一口薄荷茶,千辛万苦才养活的薄荷。
诀煞当即与它大战半个时辰,在它翅膀上下了禁诀,又觉得鸣蛇的样子实在威风,索性养起来,取名晚晚——因为夜夜有些奇怪。
后来,堂堂鸣蛇被她养得怠惰,掌握了化形大小的能力,便总是盘在她手臂,再也不肯飞,再也不肯爬。
“蛇头的模样,是我照着你的鸣蛇打的。”见诀煞对簪子蹙眉,玄烛补充道。似是怕诀煞不信,他抬手在半空开一小道隧缝,不过片刻,便有一条长翅膀的小蛇从中爬出。它吐吐信子,像是察觉到什么只出现梦中的气味,慢慢转动蛇头,仔细地再次感受空气中的味道——
“……你对它做了什么?”诀煞怀疑道。
印象中的晚晚怠惰归怠惰,总还是机灵的。
但玄烛还没来得及回答,晚晚就像确定了什么似的,张开翅膀嗖一声扑向诀煞,发出一阵浑厚磐音,震得诀煞耳朵生疼。
“适可而止啊晚晚。”诀煞禁了它的翅膀,任由它盘在自己肩膀,未了,还是没忍住戳戳它的脑袋。
这一戳,诀煞发现晚晚竟已生了灵智,甚至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冲击化形。
她再次看向玄烛,震撼道:“你对它做了什么?晚晚天赋一般,怎能这么快化形?”
“不快。”玄烛摇头。
“?”诀煞茫然。她忽然有一些不妙的预感——什么叫“不快”?为什么晚晚会由玄烛叫出来?记忆中,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一条蛇——诀煞忽然感到慌乱,似乎在她无法掌控的地方,发生了很多她无法掌控的事情。
那化狱诀早在晚晚探头时便消散,诀煞不愿在此刻思考太多,她近乎本能地在逃避什么——或许是不愿再次卷入仙魔之间的战争。
“……罢了。”诀煞撤了魔域,将簪子推回去,“感谢你照顾晚晚,算我欠你一次。簪子就罢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质问:“为何?”
——为何?
因为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是太久远的过去,仙魔纷争铸就的乱世给一切回忆都蒙上血色,她追求强大,现今又多了一样清醒。
……其实很简单。
诀煞回头,淡然得近乎冷漠:“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玄烛轻笑一声,再次将簪子送回去,大有纠缠至海枯石烂之姿,开口带了几分揶揄:“哪怕过了数万年,也不合时宜?”
“……?”诀煞的淡然在此刻崩裂:“你说什么??”
“数万年?????”
是的,数万年。
这数万年间,仙魔打打停停,纷争不断,闹得人界也一直不得安宁;虽然有仙界下设的结界,但想要进到结界之内,要么有人脉,要么有钱,再不济得有姿色——或者有绝对的实力能像魔尊诀煞一般无视结界的存在。
诀煞面前摆着玄烛带来的芍药花饼,薄荷茶,荷花酥,酒酿桂花酪……都是她馋了千年的食物。
哦,现在是万年了。
但她一口也吃不下去,她的脑子很乱,她不知道为何过了万年,人界依旧是一副残破衰败的景象——唯有仙人治下歌舞升平。
“……别难过。”玄烛再次将簪子递给她,这次,还附了一支芍药。
那芍药花瓣层叠柔嫩,花瓣上还带有充盈灵力的露水,被摘下的时间应当不长。诀煞眼神微变。
她暂时放过数万年的时光,换了个更加舒缓的坐姿,看似松适,目光却锐利如重回战场:“这花,哪来的?”
玄烛忽然陷入沉默。
半晌,顶着诀煞愈发怀疑的眼神,他不自然地轻声咳嗽一声:“我既在仙尊之位,被讨好总是免不了的。”
“呵。是啊。送一株芍药讨好仙尊的妙龄仙子,是想得到什么呢?权柄的一半么?还是九天高悬的月亮呢?可真有眼光啊!”诀煞阴阳怪气。
“……不是。”玄烛有些无耐,“我当时只想,芍药可以吃,你应当会喜欢……未曾想到其他含义。”
“ ‘当时’?”诀煞眉梢微挑,敏锐地捕捉到玄烛这番话语中隐藏的信息:“你,知道我何时破开封印?”
时至此刻,诀煞多少有些猜测。
可玄烛却不愿再提,他换了话题:“你此行,可是要寻魔引?”
“嗯。”诀煞也没有要强求一个答案的意思,“我能感应到,我的魔引在人界。”
“……”玄烛垂下眼帘,整个人在瞬间变得阴沉——这倒是让诀煞感到诧异。
她忽然想起,对生人堕魔者而言,魔引,相当于心脏。
这就不得不令人想起比干和空心菜的故事了。
“难道说,我其实已经死了?”诀煞有些迟疑。与人不同,魔死了,就真的死了,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入轮回,不留念想;要强留死去的魔存在三界之中……得要多少代价?
“不是。”玄烛反驳地迅速,却紧接着长叹一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在藏什么和我有关的东西?
诀煞无言片刻,忽然释怀了。
因为玄烛表现出的、似乎可以无视时光与过往的熟络,因为骤然得知自己与自己熟悉的世界之间已经有了万年时光的洪流,她一时恍惚,竟忘了他们之间,有秘密才是正常的。
其实定要理论,我本没有立场责怪玄烛,也没有立场要求他对我毫无保留,诀煞想。道理她都明白的。
可就算明白……
罢了。反正万年已过,魔界已经没有魔尊了。她就安安心心当一个普通魔,祛除煞气之后,回自己的小山谷窝着——或许,他们的关系可以定义为,熟人。
“不谈——”
“我有一不情之请。”
诀煞和玄烛同时开口,但玄烛想要表达的意愿更加坚定。他望向诀煞,一双桃花眼将他的深情无限放大,乃至完全掩盖住那一份决绝:“带我一起。”
诀煞:“……什么带你一起?”
“找魔引。带我一起。”
“……所以。”诀煞深深呼出一口气,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你方才,只是在纠结这个?”
顶着诀煞看亡魂一般的眼神,玄烛轻轻的,点点头。
“……滚!”诀煞抓起手边芍药,朝他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