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神魔》重烬生

1、第 1 章

　　天色暗沉无月，枯木与草屋零散分布在方寸之间，寂静无声。
　　倏地，地面突兀翘起一角，一个孩童从地下室中探出头，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天幕。半晌，他探出半个身子：“看来今天没有——”
　　漆黑的地下室忽然被红光照亮。男孩回头，只见无数璀璨明火爆发出强烈光芒映得夜如白昼，他的表情在刹那变得惊恐。
　　他砰地关紧地下室的门，村落再次陷入寂静。

　　不多时，黑暗与寂静皆被驱散，滚滚烈火从天而降，热浪与强光吞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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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昏沉，令人沉迷的安逸，这一切忽然被巨大轰震声打破，随之而来的是令魔修厌恶的炽热灵气。
　　诀煞没怎么思考便挥手让自己浑厚的魔气将热源熄灭，她终于睁开眼，焦骨残屋，满目疮痍。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位仙尊剑锋的一点寒光。
　　那一刻，天地失色，时光停转，唯剑芒灵动，刺向自己命门。

　　那是魔尊诀煞与仙尊玄烛的战斗，仙魔众人甚至连余波都无力抵挡。
　　自己……应当是败了。
　　诀煞并不明白理应死去的自己为何会苏醒在陌生的地方——她已检查过身体，并非夺舍。
　　但她既然还活着，就总该与过去做个了结。

　　经脉之中无法炼化的煞气无时不在与她斗争，若放任不管，它迟早会再次将她吞没。

　　那些煞气来自幼年时那条引她入魔的黑鱼虚影。
　　而与黑鱼缠绕的白鱼，则引玄烛入仙。
　　她与黑鱼之间有一些微妙的感应，正如此刻，她能确定黑鱼在人界。

　　可她也只知道，黑鱼在人界。
　　坐以待毙绝不是诀煞会做出的选择。不知具体的地点，便走遍这人间，总能找到的。

　　诀煞站起身，漆黑广袖长袍上暗红色蛇纹随之流转，其中钻粉闪烁一片银光。
　　“好漂亮……”
　　她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叹声。
　　诀煞回头，只见身后地洞里探出一颗人类幼崽的脑袋，直直盯着自己。

　　“是您灭了火。”那女孩说得笃定，接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地洞里爬出来，拜倒在她面前：“请仙人救我哥哥！”

　　“……仙人？”诀煞开口，声音之沙哑仿佛已许久不曾说话。她嗤笑一声：“我并非仙人，也……救不了人。”
　　她是天地间漫无归处的尘埃，从踏进魔道的那一刻便注定了。

　　“不是仙，便是魔。”女孩的声音因恐惧而略微颤抖，却仍然坚定，字字铿锵，“求您救救我哥哥，我愿向您献祭我的骨血与魂魄！”

　　诀煞沉默。
　　她救不了人，这是真的。她的所有诀咒都只为杀人而生，以杀止杀是她千百年间坚定的生存之道。
　　可愿以骨血乃至魂魄为别人求一丝生机的人……
　　总会令她想起一位只存在于回忆中的故友。
　　诀煞轻轻叹一口气，罢了。她想。先看看吧。

　　女孩名火，要救的人倒在地洞里，背部大片烧伤，腿脚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这是我的哥哥，木。他是为了救我才……”火跟在诀煞身旁，却不再多言，只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
　　诀煞在木的身旁蹲下，伸手探他鼻息。
　　微弱到近乎没有。
　　“已是弥留，回天乏术。”诀煞起身，看向火，“我确有一法可救他，但，代价是，他将重走我的旧路。”

　　“唯有不断突破境界，才能获得生命的延伸，直到彻底炼化魔引，境界圆满。”
　　“境界圆满后，必须时刻与经脉滋生的煞气抗衡，意志稍有动摇，便会沦为只知杀戮的凶兽，直到死亡。”

　　“前一条我尚可指点，后一条，我亦不知路在何处。”诀煞话音落下的同时，暗红诀咒在她脚下聚成法阵，木的魂魄虚影便飘在法阵中央。诀煞看向他：“选吧。”

　　“请仙人救我！我愿起誓，永不——”
　　“不必立誓。”诀煞打断他，红色诀咒在刹那间躁动，像嗅到血气的疯兽般扑向木的魂魄，刹那便在魂魄上刻印出魔纹。
　　随着魔纹变得鲜艳，木的肉身开始消散化灰。

　　在肉身彻底泯灭的那一刻，新魔诞生。

　　“多谢仙——”
　　“都说了，我不是仙人！”诀煞眼底隐有红芒闪烁，她一挥手在洞口覆一层魔气，自己则跳出洞外：“待在里面，无我命令不可外出，违者，杀！”

　　引将死之人堕魔的消耗是巨大的，失去魔气镇压，诀煞经脉中缠绵不觉的煞气如塘中鲤鱼一般不住冒头，充斥着恶意与杀欲的低语在她耳边引诱——为什么要克制？这世界不过如此，毫无留恋之处，你就不想打造完全听令于你的新世界吗？
　　不破不立，这是必经之路，你甚至，连负担都不需要有。
　　……屏息，凝神。
　　魔气在诀煞控制下精准在经脉之中游走，耳畔毒蛇吐信般的呢喃声渐渐消散，诀煞再睁眼时，目光已恢复清明。她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次，竟如此轻松？
　　她甚至不必自断一脉，她甚至没有用魔刃划破掌心——就，结束了？

　　诀煞感到惊喜。看来，那些煞气在生死大战之后，被磨灭了不少？
　　她原地等待片刻，确定自己不会再次失控后，挥手散了覆盖洞口的魔气，正打算让木火二人出来，却忽听不远处的木骸堆传来响动——

　　“谁？出来！”

　　一道暗红锁链碰一声将一旁木屋的残骸彻底击碎，如游蛇般精准地缠绕住躲在屋内的男人。
　　那男人两股战战，嘴唇不住颤抖，纵身穿仙织锦缎亦毫无气度。
　　“你们魔界不仅私自入人界寻混明鱼，还公然违背《白骨崖之约》？！这、这下被我发现了吧！你别还想灭口！我可是长骊上仙的弟子，我若出事，师尊定不会饶你！”那男人色厉内荏，只衣服上的飞鹤纹有灵力流转，当是激活了什么阵法，“只要你不杀我，我回去定不会透露你们魔界半字——啊！”
　　诀煞不耐那人的虚张声势，锁链骤然缩紧，那仙人顷刻间化作一片血雾炸开。

　　她转身，方才压下的煞气竟又有发作之势力。
　　这煞气确实灭了不少，但余下的，也更加活跃。

　　……必须找到根除煞气的方法，频繁躁动的煞气让诀煞升起几分紧迫。
　　再不加遏制，她必然，会理智尽丧。
　　有了决断，诀煞转身，看向还懵懂的兄妹二人：“既然木已入魔，便算作我的弟子。此刻起，无论你愿不愿意，也只能跟我走了。”
　　“弟子愿意！”木的眼睛都亮了——方才的交锋，他虽不曾看见，却也从声音中窥得一二——这位姐姐很强，这是他的认知。
　　而现在，这位很强的姐姐愿意收自己为徒。
　　“师尊，我妹妹……”
　　“自然也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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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诀煞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她想，或许首先应当找个有人的地方，打探一下关于她的魔引，那条黑鱼的消息。
　　……但是她不认路。

　　诀煞沉思片刻，抬手一挥，瞬间魔气四溢，在荒原上畅快游动，为她勾勒出这片荒原的灵气分布——她不相信仙界那群装模作样的老家伙会放弃人界这片土壤肥沃的后花园，他们必然会在人界设门派。
　　仙界下设门派庇护之处，必定有人族聚居。虽然在仙魔混战的当下，“混入仙人管辖地区”的行为和只身杀入敌人大本营没有区别，但这是效率最高的方法。

　　魔尊，从来都是敢赌的。

　　有魔气指引方向，她顺利找到一处人族聚居地，在仙界玄羽宫下设的结界之中。
　　那结界宛若一道不真实的帷幕，将人界分割成毫不相干的两部分——结界之内，绿树成荫，琼楼玉宇；结界之外，遍地焦土。
　　诀煞冷笑一声。这群仙人，还真是一点没变。

　　“拿着。”诀煞随手捡一块石头，在上面覆一层诀印，把石头丢给木，又在他衣服上绘一道屏诀，“仙魔争斗，别被发现了。”
　　“我会小心的。”木点头保证。
　　简单处理后，诀煞便带着二人走向结界。

　　设下结界的人水平只能称一般，但结界本身却异常精妙——诀煞回忆起那个被烧得只剩碳灰的村落，那虚张声势的仙人衣服上，也有阵法纹路。
　　不过几年时光，仙界阵法竟有如此能人出世？
　　那些老家伙，竟然没有打压新人？

　　诀煞摇摇头，将心中杂念排除。她的魔气如黏菌一般爬上结界一角，将原本湛蓝的结界染红。她看向木火二人，示意他们从红色的地方进去。
　　结界并未发觉任何异常，但诀煞身内的煞气，再次躁动，哪怕这次她使用的魔气极其细微。

　　煞气的躁动会反向导致魔气波动，她自己倒好说，但木身上的屏蔽魔气的诀咒却全仰仗她。
　　诀煞瞬感责任重大。她沉思片刻，一挥手，给木火二人上一层障目诀暂且遮遮那一身破旧的衣服，带他们走进一家客栈。
　　“客官里边请——是要住店吗？”掌柜在看清诀煞面庞的刹那间变得殷勤，他点头哈腰，伸手想要扶住诀煞的手臂或是腰肢，却被诀煞用钱袋不轻不重地甩开。
　　“两间上房。”诀煞顺势将钱袋丢到柜台上，语气慵懒。

　　“嘿嘿，好嘞——？”掌柜的殷勤在看清钱袋内物品时消失。他翻来覆去地检查好几遍，砰一声将钱袋丢到地上，里面的铜钱滚落一滴，掌柜的态度在瞬间变得恶劣：“就拿这一袋子破烂还想住店？！还挺会摆谱？别是自以为爬了达官贵人的床，结果被那群混的打发了吧？”
　　“——你给我住嘴！不准你这样说师尊！”木常年混迹街头，他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但决不允许亲近之人被侮辱。
　　“哟哟哟？还护上了？”掌柜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有钱给钱没钱就滚，仗着身材好长得也漂亮就……”
　　掌柜的声音忽然越来越小。

　　诀煞没怎么关注木和掌柜的争执，她有些茫然。她确信这一袋子钱币在人界真实可用。

　　……莫非仙界结界内的地方用仙界货币？
　　这么想着，诀煞拿出另一袋子灵石。
　　这次，店家态度尚可：“小娘子啊，虽然我不收那些破烂，但美人，我还是爱的……只要你——”
　　“只要什么？”诀煞嘴角带笑，杀心渐起，“我劝你……闭嘴。”

　　她其实还有魔界的货币，但……
　　傻子才拿出来。

　　没想到短短几年，仙界竟然废了货币，诀煞痛心疾首。
　　看来只能以工抵债了。
　　诀煞开口：“因为一些意外，我暂时没有货币，但我可替你镇邪祟——”
　　“你敢冒充仙人？！”店家突如其来的惊愕与恐惧让诀煞瞬感不妙。果然，那店家紧接着便一声尖叫：“你别想拖累我的店！报仙人，我这就禀报仙人！我——”

　　【不必。】一道温沉如仲夏良夜的声音从诀煞身后响起，一位身着绣流风暗纹的素蓝长袍、腰悬长剑、白发高束的仙人上前，隔开诀煞与店家，将一片银叶子放在柜台，【她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