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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塔村(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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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前回了家,先是去看了眼睡得不安稳的弟弟,明明那么年轻的人被病痛折磨的连一个好觉都是奢侈,他轻轻揭开被子,果然一大团纸巾被方思远紧紧攥在手中,方思前叹了口气,将纸团抽出,不用打开,鲜血就已经慢慢渗透出来。
也是傻,每次咳血都想瞒着哥哥,从小就爱把捣蛋的证据偷偷藏在被子里,长这么大了还是没变。
因为怕黑,方思远的房中总点着一盏灯,方思前坐在床沿,顺着光描摹了好几遍方思远的轮廓,他恨不得能把所有痛苦包揽在自己身上,可是再如何也抚不平方思远皱起的眉头。
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要给他安排这样的命运呢?他还没能读完那本心心念念的话本,一直念叨着李香君和她的情郎在金陵一别后是否还会再见。
方思前苦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明明还不到深秋,怎么就那么萧条,冷寂了。
方思前清醒着又捱完了一个夜,早起他净了面,将煮的软烂青菜瑶柱粥端去了方思远房中。方思远已经醒了,亮晶晶的眼眸盯着方思前。
“哥哥今天熬的什么粥呀,把我馋虫都勾起来啦。”方思远语气欢快,好似身上的病痛已经全退,他满怀希望地望着哥哥,接着说:“我是不是要好了呀,感觉今天已经不怎么疼了,好久没见到小芸姐姐啦,等我好全乎了一定要小芸姐姐再带我去书店把那本《桃花扇》看完!”
方思远的笑是裹着糖衣的药丸,那么刺眼,方思前无力地闭上了眼,他知道,这不是要好了,只是回光返照了。弟弟,难道最终只能离开自己吗?
方芸也是一夜难眠,她总是想起和方思前方思远小时候的事情,有一次在村头的小溪旁烤鱼,却因为操作不当,把方思远眉毛烧着了,头发也烧了一截,成了个白溜溜的大鸡蛋,原以为肯定要挨骂的方芸却没有受到任何问责,后来才知道方思远特别义气地跟父母说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
方芸顺着天光出门了,江平落和方潮生昨晚就听到了方思前的到访,他们担心方芸现在出门的安全,就悄悄跟在了身后。
方芸径直走到了石塔前,没有多犹豫就进去了。方潮生知道母亲是最不信这些的,曾经对这些所谓的神明弃如敝屣。母亲会来求神就是为了方思远吧。
江平落心里却更是复杂,现在已经无人会听到方芸的祷告了,唯一能庇护他们的神在昨日就已消散。方思远的命运或许也已注定了。
方芸自嘲地笑了两声,随即沉默地离开了石塔。
傍晚,方潮生正在厨房忙碌,绿油油的小青菜刚从菜地里采回来,水灵灵的,配上一大早就起来擀的手工面条,再卧上一个溏心蛋,撒上一把小葱就是一道主食。
但是饭桌上肯定少不了肉菜,锅烧热,将已切成薄片的五花肉下锅,翻炒出油花后再加入提前腌制好的里脊肉,接着放入葱姜蒜爆炒出香味,下一步就是加入老抽胡椒粉等调料上色,最后将先前已经炒成虎皮状的青椒下锅一同翻炒至出锅。
方潮生到底是从小就颠勺的平平无奇做饭小天才,厨艺那是没得夸,只是方芸一直盯着方潮生走神。
江平落站在厨房口,不得不说,厨房里飘满了一种家的味道,即使是在现实世界江平落也一个人吃了很多年的饭,久违在副本世界里感受到了点温馨的意味。
三个人各怀心思,但干干净净地吃完了这一顿饭,收拾完碗筷。江平落味蕾被满足,眯起眼睛在木椅上打瞌睡,难得没有人打扰,思绪也飘了很远。
其实他对父母的车祸意外一直抱有怀疑,即使最后警方出具了完全是意外的事故报告,肇事司机也多次上门道歉并表示愿意赔偿,但已经初中的江平落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这也是虽然他选择读法的原因,他太想查清当时的事件了,可是真进入这个专业后,他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的桩桩件件的不公数不数不胜数,更不提那些被埋没在黑暗中几十年无法昭雪的案件。
屋外乍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思绪被打断,人不多,但是脚步很齐。
“咚咚——”叩门声响起,江平落略微一思索,起身打开了门,门外全是新面孔,穿着统一的制服,明显不同于先前流匪的散漫之势。
江平落没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一个传话员打扮的男人走到江平落面前:“你好,我们是张大帅手下奉命来剿匪的,先过来了解情况。”
“多谢军爷,他们昨天抢完东西就走了,我们就是普通小老百姓,没什么信息能提供。”江平落回得很快,听到动静的方潮生也走到江平落身边,一同看着这群“好心”的军爷。
传话员点了点头就带着人离开了。
江平落和方潮生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流匪作乱也不是一两天了,城里突然派人来剿匪图的是什么?江平落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村头就被挂上了几个人头,村民原先哪见过这种架势,不少人家出门劳作被这景象骇晕过去。还是昨日那几个穿着军装的兵士站在一旁,一夜过去,断首上的血已经凝固,用来固定的竹枝底下形成了好几摊黑色的污迹。
江平落神色不定地站在门口,清晨冷冽的风中也夹杂了几分血的腥味。这一切都昭示着——来者不善。
方思前冷着脸走到村□□涉,但站岗的人对他的请求和质问全然不理睬。方思前心里清得很,这群军痞说的是剿匪,实际上存的可不只是剿匪的心思。无外乎就是看中了村里尚存的青壮年劳动力和女人,之前来人征兵无果现在打算用这种方式威胁村民是吧。
方思前本身就烦得很,弟弟的精神虽说好了很多,但能彻底好转的机会却更渺茫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希望大家不要怪他。
晌午,看守村口的人换了一批,其间谁要走都被拦下,村里的气氛很紧张,村长的屋子里进进出出挤满了人,就连方思进也下床帮着接待。
方芸一早就去了解情况,回来时脸色很差,江平落试着开口问了一下。
方芸神情疲惫地说:“前段时间这些人来这里征过兵,说是为了保护家园不受外敌侵扰,实际上就是自己人大打自己人争地盘。也是难为了他们,这么难找的地方都找到了,据说是他们大帅信的那个洋人传教士说我们这里是块福地,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宝贝。所以假借征兵之名,实际是寻宝。”
江平落:“按理说他们应该会直接打进来,我记得这些人可没什么善心,都是为了利益可以杀红眼的东西。”
方芸点了点头:“是,他们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也不是没打过,但总是会碰到一些古怪的事情,不是在林子里迷路就是士兵一到村口就各种闹肚子。”
江平落想到了神女,这应该就是神女出手的结果,怪不得见到她的时候神力这么微弱,原本她不应出手的,不然也不至于后来连塔外的邪祟都处理不了,好好的一个神被欺负的连衣服也破破烂烂的。
现在她消散了村子对这些外来势力无疑是好事一桩,不过对村民来说就不怎么好了。
不出意外之前流匪的几次侵扰也是他们默认的,见他们都可以进来□□,他们才敢做出今天的事。现在他们还忌惮先前事情,不敢明目张胆直接动手,所以先打算“先礼后兵”震慑一下民众。
果然,下午三时,传话员又来了,站在村口要求村长出来接待,方思前冷哼一声去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又打算整什么幺蛾子。
传话员斜睨了他一眼:“有人举报,你们村有人和山匪勾结,大人有令,要么交人要么屠村。”
方思前眉头紧皱:“绝对不可能,我看你们就是想找个理由进村子里来找那个莫须有的东西。”
村民大多都在悄悄听,听到这里面面相觑,怎么会有人和山匪勾结。也有几个人窃窃私语,毕竟方芸家那晚上的动静不小,周围邻居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
而真正给山匪提供过信息的方学善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回房间用被子盖过头,浑身发冷,祈祷不要被发现。
方思前一步不让,连台阶都不给一个让传唤员的脸色越来越差,要不是大人叮嘱过尽量不要动手,他早逼问出来了。
真想不明白,这村子除了神神道道一点和其他村子有什么不同,里面还藏宝贝?还村长,连自己弟弟都救不了,能有什么好宝贝。
江平落问方芸:“你们这难道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宝贝?”
方芸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要有这东西,方思前也不至于到处求医。”
既然如此,那个传教士为什么信誓旦旦说有,且他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