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天道》三十叁山

7、桃湾老者

　　桃湾之所以名曰桃湾，是因其湾内常年种着桃树，漫山遍野的桃树在春时全然盛开，满山深红。

　　现在已是深秋，看不见桃花，放眼望去，只有满山枯荣，和遍地腐坏发臭的烂桃子。

　　宋舒贤已经不小心踩到好几个了，那股烂桃子的味道跟着他走了一路，现在好似已经蔓延到全身，他轻撩衣摆一闻，便是和着桃香和腐坏的味道。

　　昨夜也算是放肆了一晚，今日清晨早早起程，他还不甚清醒。

　　元忆柳拿着连夜赶制好的衣物来时，他还差点忘了这是给他做的。

　　出关川城前，她再三叮嘱一定小心。

　　他现在觉得叮嘱得很对，不仅要小心妖兽，也要小心这地上的“暗雷”。

　　也不知怎的，他一踩一个准，一脚下去腐烂的桃汁迸溅出来，褚含云都停下来，问他是否要歇息片刻再出发。

　　被人发现后的尴尬袭来，他赶紧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临近村口，大约是为了让道，桃树少了起来，路上的烂桃子也少了不少，多了车辙、牛羊和鞋子的痕迹。

　　这个村子不像褚含云他们从前住的小山村，这里是通宝山的另一面，地势更高，资源更多，村民也更多。

　　连村口都有很像样的石碑，刻着桃湾两个大字，不时有路过的人朝他们投来视线。

　　进村后不远就开始多了房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是一片安居祥和。

　　宋舒贤坦言：“看着不像被妖兽侵袭过，从外面走来，倒像是被烂桃子攻打过。”

　　“……”

　　他捂着嘴噤声，很无辜的模样。

　　先有村民发现了他们的身影，一个小孩儿跟在身后，褚含云回身，问他因何跟着他们。

　　小孩儿不知做了什么，高兴得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捂着嘴跑开了。

　　却直直撞上了端着竹箕的大娘。

　　大娘好一顿数落，余光里看见了褚含云二人，立刻了然了，换了说法继续数落道：“次次都是这些把戏，就爱捉弄人。”

　　细细问过了才知道，原来是这里最近几个月不知怎的，已几乎没有外人进来了。

　　有的小孩儿看见不认识的人就觉着新奇，喜欢玩随意跟在一个人身后的小游戏，没被发现就会和别的小朋友炫耀，被发现了就赶紧跑开，只要叫人摸不着头脑就好。

　　看着他们莫名其妙的神情就会忍不住发笑，想想这顿数落也值了。

　　这是那个小孩子后来告诉他们的。

　　至少现下，褚含云全然无法理解这样的乐趣是什么。

　　她道：“算了，走吧。”

　　没走几步，面前又站着一位有些佝偻的老者，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左移他也左移，右拐他也右拐。摆明了不让道。

　　还以为只要是进了这个村的外人，就会被针对。

　　褚含云不欲与那老者多话，她转身往回退。

　　却被老者一句话留住了脚步。

　　“竟还有不知死活的外来人。”

　　他知道内情。

　　“此话怎讲？”宋舒贤与褚含云对视一眼，问他。

　　“跟我来就知道了。”老者带着笑意，和着面上的皱纹，笑得让人不寒而栗。

　　宋舒贤欲问褚含云，她直直转身跟上了老者的步伐。

　　旁边有看见的村民凑上前来阻止，“最好是别跟他去，他呀，这儿有问题。”

　　她指了指脑袋，意思简洁明了。

　　褚含云微笑感谢，脚步却没有停。

　　那大娘叹了口气，也不再阻拦。

　　老者在前面带路，他们二人跟在后面，几人越走越偏，屋子和村民也越来越少，原以为要到山上去，终于在离山不远的最后一处屋子面前停下。

　　这处屋子看上去去前面的格格不入，别处好些的带了青瓦，再不济是茅草，他这儿连茅草都东一块西一块，叫人怀疑雨天到底能不能挡雨。

　　宋舒贤正想着，脚步已经跟着老者进了屋。

　　没想到这屋子外面其貌不扬，内里更加是环堵萧然。与他在之前住的村子里相比，那里都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放着陶罐还短了一只脚的桌子，和两条摇摇晃晃的长板凳，旁边是硬石板上铺茅草的床，上面胡乱搭着薄薄一床被子，被子一角险些掉进离床不远的小灶里，其余的应有尽没有。

　　老者自己坐在了一条板凳中间，褚含云和宋舒贤一人坐了另一条长板凳的一半。

　　她动则宋舒贤摇，宋舒贤动则她晃。

　　“老爷爷物欲真浅……”

　　本是赞美的话，现在听来多了几分无奈。

　　老者却反驳：“不是物欲浅，而是不好凡人之好，在人间生活，吃饱穿暖不死即可，但若是能早点死其实也是很好的。”

　　“……？”

　　极通透却又极荒唐的想法。

　　宋舒贤想了想，闷声道：“不还是物欲浅吗？”

　　“与你说不通，我与这位小姐说。”老者咂着嘴，手一挥，身子也往旁边一转。

　　褚含云却没有那么多的感想要抒发，并不出声。

　　“还是小姐与老夫想法一致。”

　　宋舒贤不知他何来的结论，开始思索起大娘的话来。

　　却听老者解释起在村里说的话来：“你们就是不信邪，既说了桃湾有妖兽，便不要来，来了又解决不了，不是给官府添乱吗？”

　　他双手一摊，无奈得很。

　　“你既知道官府来此除妖兽的事情，为何外面的村民不知情？”

　　“他们呐，愚昧凡人罢了，几个凡人真相信世上真有妖兽，世上真有神仙？他们连这些都不信，老夫也懒得和他们讲。”

　　“总有人相信有神仙吧，你一个人也没说过？”

　　“不过是心愿达成高兴时说两句神仙显灵，哪是什么真信呐，平日里骂都来不及，还信呢。”

　　老者说着像是要发笑，神色一变，满脸不屑。

　　“我相信世上真有神仙，你跟我讲。”

　　宋舒贤顺着他话说，却惹了他不满。

　　“你？”老者哼了一声，朝着一直无言的褚含云道：“我们俩有缘，我说与你听。”

　　“……”

　　褚含云点了头，示意老者继续说，“好。”

　　这个老头有时说话很欠揍，宋舒贤总算理解了为何那大娘说他脑子有问题。

　　单是听他讲了这些话，已经开始感到不适了。

　　“这山里真有妖兽，我可是亲眼见过的，是一只赤色雀鸟，若张开双翅，其形大可比此屋之半，利喙如剑可断木碎岩，牙尖如针穿石不在话下，只要见过一次，你绝对惊叹世上竟有此般神物。”

　　老者愈发激昂起来，到最后拍案而起，连带着陶罐也晃荡着移到了桌边。

　　宋舒贤都忍不住想鼓掌，他的口齿比说书人还好！

　　褚含云无动于衷。

　　老者观察她，眯着眼睛疑惑了，他咳了两声，重新坐下来，问道：“你可曾见过这样的妖兽？”

　　褚含云如实回答：“不曾见过。”

　　“那不应该……”他嘟囔着。

　　褚含云将快要掉在地上的陶罐移到了桌子中间，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我听说那妖兽可是要吃人的。”

　　“吃人，吃的也是凡人，”老者忽然神秘起来，压低了声音，“我说你们可别不信。”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二人，又指着自己，道：“我其实是天上的天将，天将，你们知道是什么吧？天上的神仙！老夫姓石名良，你们叫我石将军便罢。”

　　褚含云同宋舒贤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也正沉默了这片刻，石良手一摆，不高兴了，嘴一瘪，“还说真信有神仙呢，我真是白说给你们听，浪费口舌。”

　　他起身，打开了房门，要将两人往外赶。

　　宋舒贤急忙道：“我们也没说不信啊，你这样突然，总要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呀！”

　　他拉动褚含云的袖子，她缓缓起身，道：“我信你是天将，但总要有证据吧，否则仅凭空口白牙几句话，我们如何相信。总不能是这屋里几根悬梁吊柱，说着不好凡人之好吧。”

　　石良停在门口，开门的手一顿，又回来坐下，思索半晌，“你这小丫头伶俐，等着吧，就证明给你看。”

　　褚含云和宋舒贤也重新坐了回去，等着他想，可想得人肚子都饿了，他仍在想。

　　听见肚子叫声，褚含云看向宋舒贤，他埋下头红着耳尖不说话。

　　褚含云望了眼陶罐和小灶，再看了眼石良，他闭着眼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在休憩，也无阻止的意思，于是她起身。

　　褚含云本没有做饭的想法，因为宋舒贤自己会做，但她忽地回忆起前几日宋舒贤成人，吃着她做的饭时的表情，心里竟然隐隐作痛，她熟悉这个感觉，登时决定了要做饭。

　　石良家里虽说什么都不齐全，但好歹吃食足够，米面油菜还算是应有尽有，但通通都在屋外摆着，不知好坏。

　　褚含云闻闻这个，闻闻那个，闻不出区别。

　　心里只好想着做熟了就都是好的了。

　　她将小灶也搬了出来，陶罐摆在上面，摇摇欲坠。

　　可这个屋子一眼就能望到底，根本不再有别的炊具，她想了片刻，将准备好的食材一股脑倒进了陶罐里。

　　且不说味道如何，至少现在看起来是充满食欲的。

　　宋舒贤闻见味道，出来拿着碗盛饭，将饭菜在桌上摆好，饭菜的味道飘进他的鼻子，他看起来有点木讷。

　　石良比想象中还能想，若不是宋舒贤叫他一声，他能一觉想到晚上去。

　　“嚯，饭都做好了。”

　　宋舒贤夹起菜就往嘴巴里塞，看着真是饿了太长时间。

　　石良看着都难受，直问他：“你是真饿了？”

　　“不然呢，就一直等你都等饿了。”他也毫不客气回怼。

　　“我以为你真觉得好吃呢……”石良拍拍胸脯，仿佛是什么惊人的事情。

　　“？”

　　宋舒贤筷子一顿，瞥向褚含云，她没什么表情，不停重复着咀嚼和吞咽的动作，只是在吃饭。

　　倒是石良一脸嫌弃，边吃边说。

　　宋舒贤状似疑惑问：“不是说神仙都没有七情六欲，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吗？那你怎么还能尝到好不好吃？”

　　石良像被戳穿了，他悻悻耸肩，“这是在凡间！”

　　宋舒贤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褚含云摇了摇头，他便不再说。

　　本想着吃过饭洗碗，谁料石良竟主动收拾好碗筷一个人跑到屋后去了。

　　他也不再管，和褚含云说起话来。

　　“你做的饭不难吃。”

　　褚含云“嗯”了一声，她不在意好不好吃，本来她也吃不出什么味道，都是充饥罢了。

　　她继续说：“来桃湾是找东西的，本以为他能有什么线索，看样子是问错了人。”

　　“你不信他的话吗？”

　　“信与不信，都与我要找的东西毫无关联。”

　　“你要找什么？”

　　褚含云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画像，上面画着一个流光溢彩的瓶子，正是先前章远拿给她的那个。

　　“怎么会还有一个？”宋舒贤惊讶。

　　褚含云目光一凝，看向他，道：“说明那人谨慎。”

　　“也是……”

　　“你们也在找这个。”石良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冷不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