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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窗间影 ...

  •   秦黎皱了皱眉,心中泛起同情。

      萧家祖上与谢家一样都为开国之功臣、护国之肱骨,曾出过五朝皇后,可谓富贵尊荣至极。

      本朝永嘉帝的皇后亦出自萧家。当年萧皇后薨逝,永嘉帝震恸罢朝三月,命举国披麻戴孝,为皇后守丧,至今皇后之位仍未再立。

      而萧皇后所生之子李晔,自降生之日便被立为太子,养于帝侧,论宠爱,诸皇子中无人能及。

      如今,萧氏嫡支虽不显赫,但旁支萧创独撑门楣,萧创在朝中任左相,可谓是位高权重,长女萧子浅又嫁给当今太子,转眼可能又是一朝皇后,大公子萧子敬任户部侍郎,二公子萧子慕几年前不知何故,虽远走西北,但他少年封将,战功赫赫,为大晋守卫疆土立下了不世之功。

      更不提萧氏遍地的门生故旧。

      顾城得罪这样一个家族,秦黎心中不禁暗自叹息,凭顾家的微薄势力,如何能抵挡住这场飞来横祸?

      但秦黎心念一转,起了另外的打算。

      萧家权势再滔天,可还是得压上筹码,背靠太子这棵大树,两者彼此相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那贪粮案更牵涉到萧子敬,若能寻得萧子敬贪污的确凿证据,是否便能让太子分身乏术,从而减缓对秦家的施压?

      但万一太子冷面无情呢?

      他若毫不犹豫便将萧子慕推出来做替罪羊,自己片叶不沾身,反而因为自己的行为,对父兄刑讯加身,那岂非适得起反?

      秦黎为难起来,有些踟蹰。

      顾云逸见秦黎若有所思,以为她不愿意帮自己。

      他眸中染上复杂,低头愣愣地看着秦黎,后猛一撩开自己的外袍,扑通一声跪下,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面色悲戚道:

      “云逸久闻秦家威名,侯爷骁勇有谋,大公子披坚执锐,小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秦家风骨,我大晋谁不称颂?”

      “小姐久居凌阳,虽在永嘉二十年游历江湖,回转京城,但凌阳百姓与小姐相处日久,他们如今历尽天灾人祸,卖儿鬻女也成常事。难道小姐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饱受离乱之苦,而上京城中这些罪魁祸首们却个个尊享富贵荣华,高位权势吗?”

      “我顾家上上下下不过几十口人,在这灾祸面前实属微不足道,但那凌阳城几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实是不该就这样隐入尘烟。”

      “云逸戴罪之身,微末之流,言语无人听信,只望小姐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秦黎被顾云逸一番话惊住,她慌忙将顾云逸扶了起来,心中自责不已。

      惩治贪恶,为民昭雪,怎么还需要犹疑?

      她虽不如秦初饱读诗书,可也明白,盖世之盛,皆由贤人君子之忧国忧民,恤时拯弊而成者,庇天下无籍之人于摧寒之下。

      更何况,她不查这案子,太子就能轻易放过秦家吗?

      自是不会。

      秦黎静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感受到顾云逸眼中浓浓的期待之意,忽而莞尔一笑,目光坚定:“我帮你!”

      顾云逸心头一动,感激涕零,“多谢小姐。”

      出门时天已全黑,傍晚凌厉的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生疼得紧。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轮明月正被厚重的云层半掩半露,欲出未出。淡淡的月光依旧透过云隙倾泻而下,倒是照明了他的前路。

      他朝秦黎房门一拜,转身离去。

      昏黄的灯火在黑夜中跳跃,映在秦黎疲惫的脸上,她双手撑着头,盯着桌上一瓶红梅出神。

      谢曜灵从昨晚养血之后,见秦黎生气,便再没跟她说过话,只今日跟着她见了家人,见三皇子,又见了顾云逸,见她劳累奔波一天,此时他更不敢出声扰她。

      他化作似挡风的披风那般长状物什,隔着一寸,遮在秦黎身后。

      可阴阳里的幽魂与常物不同,他在光下无影,却在暗中有亮。

      秦黎余光一闪,瞧见了谢曜灵在她肩头露出的一角。

      他身上明光比从前亮,已不再似昔日迷雾般朦胧,可随意凝成他状。

      如今这露出的几道横廓,都较之内侧的淡影愈加深沉,仿佛一道环绕四周的光框,层层映衬出他那隐约的轮廓,散发出一种悠然而温润的光泽。

      她又想起昨晚久叫他而不出现的事,还有些恼,“我要睡了,你自便吧,想去听曲去听,想去逛楼去逛,我这次绝不打扰大爷雅兴。”

      谢曜灵赶紧飘过,立在秦黎面前。

      “姑奶奶,我知道错了,往后我绝不离开你半步,你看可好?”

      秦黎仍趴在桌上,“呦,能舍得那些花啊草啊,景啊人啊,仔细跟着我?”

      “绝对能,你出门,我给你当跟班,你上树,我给你踮脚,你睡觉,我给你打扇,虽然都没用,但我态度好,请姑奶奶原谅我这次。”

      他话说得讥诮,学着秦黎将头枕在桌上。

      那团光与秦黎正脸对着,仿若林中萤火,秦黎透过那影,静静凝视着他,想从里面探寻出些什么。

      该是什么呢?

      他总是嬉笑怒骂,好像没有半分真心。

      她对他一无所知。

      若他某一日突然消失,像昨夜那样,自己该怎么办呢?顺其自然吗?

      那就不管他,任他活了、死了,都与她无关,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满大街都是。
      她没办法,她没一点办法。
      她对自己说。

      桌上红梅透香,明烛生光。

      谢曜灵见秦黎目光沉静,光晕照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愈加柔和,他的视线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挥过她的面庞。

      沉默的空气变得粘稠。

      秦黎登时抬起头,又重复道:“我要睡了。”

      她刚迈开步子,忽又想起谢曜灵。之前二人自归云峰归京,一路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夜里也只得相伴而眠。后来到了顺天府狱,谢曜灵总是不见魂影,到处飘零着,自己寻个空牢住下。

      如今她已回到自家府邸,理应为他安排一个妥当的居所。

      或许念着她的好,就不给她添乱了。

      “西屋还空着,你去那边休息吧,里面存着很多我小时候喜欢的玩意儿,你去瞧要感兴趣,我闲了翻给你看。”

      谢曜灵轻笑:她竟拿自己当小儿顽童,如今二人这情况,她只当养大且教导好自己这个“幼子”吗?

      他回答:“姑奶奶大恩,小人无以为报,只好将来给您养老送终了。”

      “姑奶奶盼着呢。”秦黎朝谢曜灵眨了眨眼。

      夜里,一轮残月高悬,挂三星。

      谢曜灵飘到西屋,先过窗台,就见下面的案上琳琅满目地确实摆了许多东西,光是那副卦签就有花卉、鸟兽各色式样,他数下来,整整十八副,倒是和秦黎年岁相符。

      再往里去,便是层叠的书架,书架上兵法医理,经史子集,甚至杂文传记话本也应有尽有,每本书卷皆被翻阅得边角泛黄,书页微卷,显然是常年积累的痕迹。

      他一个翻旋,轻巧越过高耸的书架,身影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目光随之扫过,忽然瞥见一封半折的白纸随意丢在几本书册之上。那纸被架得高高的,架上书卷层叠,错落有致,不借梯子恐难轻易取下。

      谢曜灵只得荡在原地,无法将其完全展开,目光落在露出的半角,隐约可见几行晕开的墨迹:

      ——虽慕卿,奈何缘浅难并……

      这字迹话语,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竟与他在阴阳里所住的那间屋子里见过的好像如出一辙。

      那间屋子本是虚幻,乃他生前意念所化,莫不成这字是他留给秦黎的?

      他抬手想取出那张纸细观,明亮的光廓点得纸角轻黄,可他纵使出全身力气,也只能悍动那白纸寸许。

      他四肢多数如尘微散,离凝形仍远,魂力仍是不足。

      他看这纸上的折痕弯弯绕绕,明显是被人狠心揉团过,再随手地夹在书页之间。

      慕?卿?

      他不由得胡思乱想,难道自己是之前秦黎心中恨恨,没斩断的烂桃花?

      明知人家有主,却偏偏还要执意往上凑?

      谢曜灵心头一惊,不禁暗自嘲讽,自己怎么会对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动了情?

      什么眼光!必是此前偶然见过他人写下这封信,才让字句在他心中留下印象,错觉滋生。

      他直觉自己应该没有那么贱。

      他心思翻涌,身体不禁连连后退,想离那白纸远一些,再远一些,可一时失神,竟未察觉身形已自秦黎墙边排列的长枪尖头穿切而过。

      他扭头望去,只见皎洁的月光如瀑倾泻,洒在锋利的枪刃上,泛着冷冷寒光。

      霎时,心底深处那一直潜藏的对兵刃的恐惧如影随形般浮现,仿佛无数看不见的黑影密密麻麻地攀附上他的身体,令他寒意透骨,无法挣脱。

      他或许就是这样死的,一枪毙命。

      谢曜灵赶紧荡了出来。

      夜幕笼罩下的长宁侯府,静谧如画,偶然能听得几句睡梦中的呢喃。

      谢曜灵飘在半空,沐浴在月光下,不知该去向何处。

      他从未告诉过秦黎,他一缕幽魂,是不用睡觉的。

      往日在凄清山野,在街镇客栈,抑或在阴冷的牢房,秦黎安然入眠时,他就守在旁边,伴着她的呼吸声度过漫长的黑夜。

      造物主给了他比旁人多倍的清醒时光,总该是望他去报未报的恩,去偿未还的债,去见该见的人。

      该见的人?

      谢曜灵脑中回响着那句“慕卿”,心绪难平,脚步不由自主地来到秦黎的窗下。

      如往常一般,他轻易穿过那道厚厚的墙壁,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她的床边。

      床上的人似乎陷入了噩梦,嘴中时不时地溢出轻语,“父亲”,“大哥”。

      谢曜灵伸出手,指尖轻轻自她的额头拂过,试图舒展那因梦境而紧蹙的眉心。

      漏声滴答。

      梦中人似是又见了什么可怖之事,手指紧紧攥住被衾,眉目间的挣扎愈加明显,仿佛下一刻便要惊醒。

      谢曜灵身影如风般掠出,匆忙藏于窗后,唯恐留下丝毫偷窥的影迹。

      秦黎睁开了眼。

      她刚才梦见了在阴冷潮湿的刑房里,四周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铁钩穿过肉|体的声音令人胆寒,父亲与大哥被压在冰冷的刑具上,身形消瘦、血肉模糊,血水沿着脊背蜿蜒而下,宛如血河。

      她用衣袖拭了额头的汗,转眼想看天色,却见隐藏在窗间的影。

      模糊的,稍显莹光。

      秦黎试探地喊:“谢曜灵?”

      “我在。”

      他立即答,不愿再让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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