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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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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朔醒来匆匆赶到城门口,却只见到了伏枫穿着铠甲骑马离去的背影。马蹄声渐远,他的身影渐渐被大批兵马扬起的沙尘所遮挡,终是再难看见。
聚集的百姓逐渐散去,当下又恢复了平静。辰朔仍旧望着远方,眼中闪起泪光,轻声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望平安归来。”
院中的那一树红梅谢了又开,又迎来了白雪皑皑的一季。辰朔裹着狐裘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月圆,人却不团圆。
伏枫已离开一年,离开那日的背影依旧历历在目。视死如归,顶天立地。
所幸没有传来坏消息,便是好消息。
辰朔不是未曾想过同去边疆,但他清楚,以他的身体根本撑不过见到伏枫。
自他离开,太子殿再没有欢声笑语。辰朔一人主持着这里的事宜,将自己活成了伏枫的样子。
唯一活跃的还是那只会说话的八哥,不厌其烦地念叨着,“你还好吗?”
这日,忍冬见辰朔又坐在院内的石阶上发呆,叹息着摇了摇头,从殿内取来狐裘围到辰朔身上,责怪道,“太子要是看到世子这个模样,是要心疼的。”
辰朔反手摸到柔软的皮毛上,笑着说,“这还是他偶然间猎到的,一只极珍贵的玄狐,只做了这么一件。”然后转头问忍冬,“他骑射那么好,定会没事的吧?”
忍冬帮他把前襟的带子系好,安慰道,“定会没事的!”然后说,“小厨房新进了一些冬糖(桂花蜜),要用一些吗?”
辰朔想到伏枫吃木犀酥山的样子,不自觉笑了起来,然后说,“其实他有时候很好懂的,起码他那会儿是真的高兴。”
忍冬不知辰朔说的是什么时候,但见他这表情也能知他在说伏枫,便蹲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说。
“他不常笑,但笑起来真好看。”
“他以为他凶起来我就怕了吗?哼。“
“他绝情起来才是真的可怕。”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忍冬看着辰朔笑着笑着却掉起了眼泪,有些不忍,拿起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辰朔说,“我想他了,很想很想。”
忍冬眼圈儿也跟着红了,“太子也定会念着世子的。”
辰朔摇摇头,“我不要他念着我,我只要他平安。”然后眼中闪过一丝希翼,“你说,如果我再做一次木犀酥山,他是不是就回来了?”
辰朔走出小厨房,手上端着一大碗木犀酥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时,院外忽然传来声响,似是传递情报的臣子,边跑边高声喊着,“捷报!捷报!边疆传来捷报!“
辰朔惊喜地拉住一旁的忍冬,声音颤抖,“是捷报!我们胜了!他要回来了!”
辰朔追到议事厅,却听到臣子的声音异常沉重,“太子带领我军大获全胜,但……但在最后时刻,敌军破釜沉舟,射中了太子的马匹,太子同马一起坠落了悬崖,生死未卜。悬崖高万丈,恐怕……”
辰朔不顾侍卫的阻拦冲进议事厅,大喊,“恐怕什么?!!”
臣子万分为难,最后说了一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辰朔攥着前襟剧烈地咳嗽起来,发疯一般跪到皇帝面前,“不可能!太子他武艺高强,他会没事的,多派些人找他,会找到他的!就算掉下悬崖,也会没事的,他,他,好好的……”然后突然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忍冬以为辰朔醒来以后会大吵大闹,痛哭流涕。可没想到辰朔却出奇地平静。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做着平日每日都会做的事。皇帝传来的圣旨也全然不理会。
唯独一点,用了餐便会吐。
这样过了三日,辰朔几乎相当于未用过任何食物,之后连喝水都会吐。忍冬含泪跪到他面前,祈求道,“王爷,您哭一哭吧!”
辰朔看着他,反应慢了许多,“王爷?”
忍冬说,“皇上已经下旨封您为逸安王您忘了吗?也赐了封地,我们再不走,皇上恐要怪罪了。”
辰朔继续手中的丹青,笔下伏枫精致的容颜正带着笑望着他。辰朔的眸变得温柔且坚定,“我哪儿也不去,并没有找到他的尸身不是吗?我等他回来。”
这时,柳太医踏进殿内,走到他身边,“违逆圣旨是死罪。”
辰朔顿了一下,放下笔,喊了一声“师傅”。
柳太医语重心长地,“你心里其实明白他回不来了不是吗?但若你真的死在这太子殿里,就真的负了他的一片苦心了。”
辰朔瞪着眼睛望着柳太医。
柳太医叹息,“那道圣旨是太子嘱托我交与皇上的,逸安王,他是望你余生能过得闲逸顺遂。”
一滴泪终于从辰朔的眼眶中落下,落在笔墨上,将伏枫的笑晕染开来。
接着两滴,三滴,五滴泪落下,辰朔哽咽地看着柳太医,说,“师傅,'非召不得回',非召不得回啊!他这是一点念想都不予留给我。”
辰朔最终还是离开了,带着伏枫留给他的少的可怜的物件儿和他们之间的回忆。
封地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这里有壮阔山河,也有山花遍野。
府邸和人员也早已配备好。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伏枫从很早就已经为他谋划好了出路。
可他不知道的是,辰朔其实更愿意陪他留在那个四方宫城内。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可那里有他。
辰朔仍然不相信伏枫已经不在了。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员去寻他。虽然一批又一批归来的人,都不曾给他想要的答案,仍旧不肯放弃。
转眼过去了大半年,树叶的嫩绿逐渐暗淡下去,能预感到不久之后将会变得昏黄,接着随风与泥土混为一谈。
朝廷那边递来消息,已经立了新的太子。伏枫的谥号被取为“贤”。
其实辰朔觉得这样也好,等他寻得伏枫回来,他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再不用去背负那些他并不真心欣悦的东西。
辰朔站在集市的拱桥上,静静看着桥下穿行而过的画舫,美妙的乐音传来,不知是谁在为谁吟唱着一曲,凤求凰。
微风拂过,吹来一阵甜香。辰朔转头对忍冬说,“是金木犀的味道。”
忍冬接话,“是呢,木犀花开了。”
辰朔喃喃地重复,“木犀花开了。”
回府后,辰朔命人去发布一则公告。自即日起,如果在自家种活一棵金木犀,来王府看病,免酬金。
忍冬将茶端给辰朔,有些担心,“王爷这又是何苦,您身子也不好,断不要累坏了。”
辰朔抿了一口茶,眼中渐渐闪起泪光,“我只是怕,怕他想回家,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王爷为寻心爱之人帮人免酬金看病的消息不知如何散播了出去,当地居民们只为着这份心意真的开始种起了树。
第二年秋,木犀花开。一阵风过,几十里飘香。
已经不再有新的树被移栽,辰朔仍旧没放弃。
这日,辰朔在院内种植药材的时候,不小心用锄头砸伤了脚。
忍冬边帮他包扎边埋怨道,“哪有您这种闲散王爷,从早到晚免费帮人看病,没事了还要种药材,您这样不闲着,早晚是要累坏的!”
这时从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听说,种一棵树,就能免费看病是吗?”
忍冬没好气地回道,“没见我们王爷已经累成什么样了吗?!”
再转过头时,却见辰朔已泪流满面。
时隔将近两年,是伏枫回来了,但并非完好无损。
他身上有旧伤愈合的痕迹,右脚脚踝有着不可逆的损伤,恐再也不能骑马。
而且他失忆了。
伏枫看着辰朔,心中的疑云仿佛被驱散了一般,笑了起来,“我一直在寻找着什么,见到你以后,觉得我好像找到了。”
辰朔慢慢走近,仰着头满含泪水,伸手轻抚在他脸上,温热鲜活,真的是他回来了,他的太子回来了。
伏枫拉住他的指尖,问,“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吗?”
辰朔的泪落在脸颊,声音哽咽着几乎发不出,过了一会儿,伏枫听清他说,“你是我的王妃,对不住,我把你弄丢了。”
此后,伏枫一直跟在辰朔身边,辰朔帮人看病,他负责帮忙抓药。不忙时,伏枫就种种药材,辰朔蹲在一边递水给他,也会用帕子帮他擦汗。
伏枫还是记不起来,但却莫名觉得很安心。
只是揪心的是,辰朔时常看着他,突然便掉下泪来。
冬日渐渐来临,他们迎来了初雪。
辰朔从院内的梅花树上折下一支红梅伸手给伏枫,歪着头笑道,“送给你。”
伏枫愣愣地看着他,送个花都显得如此俏皮,说,“我以前,一定很爱你。”
辰朔拿着花的手半悬在那边,眼泪忽然“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伏枫有些无措地接过他的花,然后慢慢走近拥他入了怀中,喃喃地说,“好痛。”
辰朔赶紧直起身,将手搭上他的脉,焦急地问,“哪里会痛?头很痛吗?还是脚踝?”
伏枫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这里。”
一阵风来,几片花瓣被吹落到伏枫肩上,辰朔伸手帮他轻轻掸落。伏枫俯身将辰朔抱起来,向殿内走去。
他们卧于床榻上,发丝相缠,交换着彼此的吻。
伏枫问,“我叫什么名字?”
辰朔抚着他的脸回答,“伏枫,只是伏枫。”
忍冬笑着帮他们把门关严,也关上了一室旖旎。
他们有几十年的时间,去赏壮阔山河,山花遍野。
还有那几十里的木犀花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