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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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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人(十九)
42.
厚云罩顶,不见星月,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北风烈烈,树枝摇摆,有点动静,也会被风声所掩盖。
月黑风高,正是夜行人的最爱。
沉睡的宅子里只有零星的几个窗户还透着些光,昏沉沉,好像随时也要睡过去。
黑衣身影越过高墙,猫一样,悄无声息。
窜过前院的空地,抱金柱攀上横梁,点破窗纸,自洞中可窥见两个人,一大一小。
高束莲冠、紫衣清瘦的男子,怀抱着个幼儿,往返踱步,轻颠哄睡,宽袍大袖的寝衣,轻拂缓荡。
再看,室内是两人一犬。
男子身旁的桌上,巴掌大的奶狗,翻身蹬开身上的帕子,肚皮朝天,睡得酣甜。
红烛跳跃,暖黄的火苗起起伏伏,那人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持剪修去过长的焰心,烛火恢复平静,一室祥和。
松懈、轻忽、毫无戒心。
喔嚯,登堂入室,轻而易举,太原江府,江湖上传成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
面罩下,得逞的嘴角还没牵到位,眉间忽感一点寒凉,黑衣人就再也动弹不得。
屋内人似无所觉查,抬手按灭烛火,抱着熟睡的孩子上榻安歇。
窗外,夜巡弟子手脚麻利地伸手接住刚巧滑落金柱的黑衣人,扒开面罩,那人的表情还定格在得意洋洋到一半的瞬间,眉心一点红,不偏不斜,仿若女子精心贴描的花钿,一枚致命的装饰。
一人轻声送走这具尸体,其他弟子继续巡逻,途遇更夫,点头问好,岔路口上,一左一右分转两队,更夫继续敲着梆子,声呼,“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错落起伏的屋舍,没特意亮起一盏烛火,平静无波。
依山而建的宅院,居高临下,规模对比江澄及冠时不知扩建出几方土地,当年的宅院,如今俨然是一座堡垒。
三毒圣手隐居在此,对外称是为养伤。
什么伤,何时痊愈,此种疑问皆无人知晓。
江府对外只有三五个管事拿主意,主人从不露面。
这本是某晋商置办的宅院,平平无奇,只因住进了一个叫江澄的人,只因那个江澄的一番作为令人惊艳,这方院落就变得被万人关注。
俗世间、修真界,无数人都想知道宅院主人的情况,可惜,庭院深深,不知几许,鸿雁传书飞不过高墙,鱼传尺素游不进内渠。
寥寥几个能自由出入内院者,对江澄之事守口如瓶。外人能知道的,恐怕只有,江府即便大门紧闭,依然数年如一日接收逃难者,无家可归者。
府内数年如一日,有夫子教文,有师傅授武,有道者传修仙之术。
江府进无门槛出亦然,一切随心,万事随缘。
昔日,江澄持一柄利剑,救人者广,杀人者众。感念他恩情的,遍布关中;恨不能食其血肉的,也撒满中原。
关中是块肥肉,自古匪患不绝,谁肯白白留出一块净土?
无数悍匪盗贼试图探听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残了,只是,敢探江府者,有进无出。
匍匐猛虎般的宅邸,吞噬下无数宵小,更平添了一份传说。
三毒无踪,紫电沉寂,然余威犹存,时隔六个寒暑,太原依然没有能成气候的匪患,盖因没人敢断言江澄到底是死是活。
曾经,江府开过一次门,无数双眼睛聚焦于此,只是,朱红的门敞了近一日,没有人从正门走出来,日沉西山时分,府门重新合闭,一切如旧。
对此,俗世人,一头雾水;修真界,皆有所悟。
清谈会后,温若寒讽刺的笑声,只怕不仅是在笑那场闹剧。
一堵墙,一扇门,隔绝了外面的窥视,但只要江府的主人健在,有些人做某些事,就需要掂量掂量。
43.
磨尔牙,错尔爪。
狐莫威,兔莫狡,
饥来吞噬取肠饱。
即便老虎已站在食物链最顶层,只要没死,它总要出来活动活动,只因,百兽之王也要吃饭育儿。
江澄亦然,无论他的身份是江湖大侠,是世家公子,又或者是一方府主,吃喝拉撒样样都不能离开孔方兄。
况且,江府多年陆续收容了百余个孩子,皆嗷嗷待哺。
可是,钱从哪儿来?
江府主胸有成竹,“山人自有妙招。”
若是连赚钱的本事都没有,他也撑不起这偌大一座江府。
剿匪,便是财路来源之一。
抄几个山贼马匪的老窝,立即米粮满仓,金银满斗。
若是有能力端掉敢占山为王的巨匪,不仅能瞬间暴富,还可以顺道捞一笔朝廷的赏银,而且此举背后所蕴藏的人脉,更是金银买不到的好东西。
快捷、干净。
只是听过他妙计的人无不大呼,“你怕不是在玩我?!”
江府主的冷幽默,有点太寒。
“怎会?江府起家就是源于江某抄了山西七路马匪的老窝。”江澄纯良,谈及江府吸金途径,知无不言,童叟无欺。
初冬里是仓满斗余的商旺时节,忙活了一年,得老天惠顾,风调雨顺,农人手头也有些余钱过节,大小行商们抓紧这一年中的交易旺季,南来北往熙熙攘攘,山贼马匪大多会在此时齐聚山寨,找机会干几票大的,之后分赃猫冬。
而江澄,便是在这个当口再度出山。
三毒圣手目标明确,行踪低调,雷厉风行,带领府上得力好手,十余日就拔掉了关中地界六个占山为王的地头蛇。
之后他改道西行,耗时两个月,直直荡平了秦川官道附近盘桓的一十三路悍匪。
为何能这般顺利?
因为江澄剿匪主打一个“快”字、一个“毒”字。
他一贯行极速奇袭,兼计策奸诈,且手段毒辣,挑完山寨,放出被虏民众,就地封禁财物,立刻转头杀向下一处。
附近的山寨尚未得到消息就成了江氏剑下亡魂。
煞神出山,可不比官府的小打小闹,深夜突袭,黎明平定,前后一十九座山寨,皆是全寨上下,一个活口不剩,一个后患不留,从山下到山上,哀嚎当作开道锣,鲜血视作洗剑池,杀气腾腾,戾气直冲九霄。
待到后来,有些土匪只要夜半听到“江”字便手脚发软,惊慌失措。
江氏来,全寨亡,谁不胆战心惊?
江澄一路连战连胜,于秦川匪徒而言,不仅是被削了面子,更是被踩了里子。
“剿匪从关中跨界剿到秦川一线,这简直,不能忍!”
大碗盛着烧刀子,一口闷下,从喉咙眼烧到肚脐眼。
粗犷的大汉吹胡子瞪眼,呼哧带喘间,一吐内心的憋屈。
“除却被挑翻的山寨,剩下的寨主们好歹都是爷们。”
“被关中的人打上家门,连翻十几座山头,剩下的人若还龟缩不出,以后下山怕是要被村头寡妇笑掉裤腰带。”
黝黑的大掌一拍落下,大理石的桌面顿时留下个深坑。
“江氏心狠手辣?”
“掉个脑袋不过是碗大的疤,敢做人命买卖的,谁人怕死?”
“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都要在地府里闹上一闹的鬼见愁,还能怕了这么个嘴上无毛,闭门养了六年伤的毛娃子?”
唾沫横飞的演说,煽动着一群惴惴不安的黑心。
“无论是为了面子,又或是为了里子,姓江的都必须死,千刀万剐尚不解气,需得把他挫骨扬灰才能消恨。”
“单打独斗挑不过?那就引天下人来耗死他!”
“不仅他一人,还有太原江府,关门打狗,鸡犬不留。”
酒色财气,最惑人心。
秦地土匪以黑风寨为首,放出风声:黄金千两,悬赏江澄项上人头。
烧酒可壮怂人胆,黄金能直鳖熊腰。
一时间,无数散勇响马觊觎黄金,纷纷打探江澄的下落。
然,还没等散勇们找上江澄,下悬赏的黑风寨已经被掀了个底朝天。
黑风寨主的口毒,江澄的手更毒。
此一役,整个山寨上下真正鸡犬不留。
秦地匪徒闻风,纷纷连夜卷起铺盖卷,携款扯呼。
为什么这么怂?因为江澄简直不是人。
黑风寨是什么地方?那是个官府派兵四剿都未能啃下来的硬骨头。
一个甲子之前,一群土匪占山称王,为首者颇有点伎俩,联强吞弱,逐步兼并。匪首三代,子承父业,多年经营下,那一整座山都成了土匪窝。
此山天险四道,人险四道,八道关卡将山顶的老巢护得如铁桶一般。
黑风盘踞山顶,六十年阴魂不散。
朝廷悬赏黑风寨三大匪首的人头,赏金已经堆到了白银万两,可惜,揭榜者众,却无一人领得了这份赏。
这么一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谁啃都怕崩了牙的铜豌豆,到头来,生生被江家锤成渣,磨成粉,榨成泥,搅成糊,最后一口吞下。
如此凶神恶煞之人,谁敢招惹他的惦记?
能杀到悍匪甚至不敢起心报复家宅眷属,江澄是第一人,也是唯一 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