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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余次长暗度援青岛 李警司假公济梨园 ...

  •   复争身穿黑色呢绒西装,来到位于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有规章,不许军人穿制服入内,所以就算是他这个陆军部次长,也得身着便服。
      他坐在椭圆形的窗户旁,点了一支香烟。
      穿着白色马褂的侍者已经给他换过两杯白兰地了,他才透过烟雾,看见碧城在饭店门口下了车。
      他忙往桌上丢了两块大洋,快步迎了出去。
      站在碧城房间的阳台上,刚好可以俯瞰昔日的紫禁城,但复争却无心欣赏风景。
      他背靠着栏杆,没好气儿地问:“听说,今天袁公子和他的朋友在北海举行诗会。怎么,他没邀请你这个朋友参加么?”
      碧城见他面有不豫,猜着他是吃味儿了。走过来,伏在他的肩上说:“是啊,不过我只是个小角色,还有费树蔚他们,大家都在。”
      “呵呵,你和他们诗词唱和,结伴出游,是坐中少有能一起夜雨谈兵,春风说剑的女子,又怎么会是小角色呢?应该是一枝独秀才对嘛。”说着,他把头转向一边,好像要离她的脸远一点似的。
      碧城倒也不恼。如今她对复争的脾气,再熟悉不过了。
      “你知道我今天在诗会上,都看到什么样的人了么?”
      见他不睬,她“嗯,嗯”地仰着头,撒娇似的逗了他几下,终于换来他一句闷闷的“说吧”。
      “五花八门,三教九流。我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些政界、军界的人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德行。人前尚且如此,人后可想而知。和他们比起来,你真是一个最好最好的人了。”
      如今她越是出去应酬,见了越多的人,就越是发现复争有多么可贵。
      听她这么一说,复争转过头来,不再板着脸。在初夏的晚风里,亲了亲她。
      他在心里偷偷地乐了。
      以前他只觉得自己懂碧城,现在他知道碧城也懂他,这就够了。
      这时,楼下响起了音乐,饭店的舞会开始了。空气中洋溢着一种兴奋、欢快的气氛。
      民国以来,人们总能感觉到这种气氛。大家似乎都在释放,庆祝,觉得四周腾着雾,有种热乎乎的、在梦里浮荡、发晕的感觉,仿佛大好的前途就在眼前。
      碧城和复争也和着这股欢快的音乐,在阳台上依偎着,翩翩起舞。
      “明天我要去一趟青岛。”复争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青岛?现在日德正在青岛交战——
      她马上停下舞步,仰起头问:“大总统不是宣布中立么?你现在去青岛,会不会有危险?”
      复争最喜欢她的一点就是,无论他说什么,她立刻就能明白。这是包括夏萱在内的任何女人,都比不了的。
      “你都说了,我们是严守中立的,我又怎么会有危险呢?不过——”他略带忧虑地问,“要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声名狼藉了,你怎么办?”
      碧城听到他这么问,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个极大的决定要做。
      她信任他,支持他,愿意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站在他身边。便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笑着:“那我就只有和你逃出国去,游学五洲咯。”
      听到这个答案,复争笑了,一边拥着她,一边幻想:将来等他们老了,一定会过着衣食无忧、受人崇敬的生活。
      到那时,他们也许已经有了几个可爱的孩子,或许是和她一样美貌动人的女儿,或许是和他一样报效国家的儿子。
      他们两人就可以像她说得那样,不问世事,一起娴静地回首往事,携手遍游世界了。

      “五十个银洋一支枪,子弹另算。”复争冲对面系着领结、留着络腮胡的外国人,痛快地报了个价。

      “Herr Vizepr?sident, soweitich wei?, werden Ihre Waffen auch von unserer deutscher Firma Krupp bezogen. In nur einem halben Monat k?nnen wir eine neue Charge von Waren aus Deutschland versenden lassen. Diese neuen Waffen sind jeweils nur zehn Silberdollar. Also wollen wir nur zweitausend Waffen und Kugeln von Ihnen ausleihen. Wir Deutschen sind bereit, sie mit doppelten Zahlen zurückzugeben.(次长先生,据我所知,你们的军火也是从我们德国克虏伯公司购买的。只要再过半个月,我们就有一批新的货色从德国运到。那些新枪只要十个银洋一支。所以,我们只是想从你这里,暂借两千支枪和子弹。将来我们德国人愿意加倍奉还。)”旁边的译员替德国使馆的武官翻译道。
      “据我所知,贵国克虏伯公司所产的武器也远销他国。有时,你们不得不和自家的武器交战,甚至要花比别国更大的价钱来购买。就算是你们的皇帝威廉二世,对此也无可奈何。上个月,日军才在龙口登陆,不到一个月,就占领了胶济铁路。按照这个速度,可能很快就会攻下青岛了。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此一时彼一时。”复争不卑不亢地说。
      那位德国武官一听完翻译,忙不迭地喊着:“Das liegt daran, dass wir nicht damit gerechnet haben, dass die Japanische Armee von hinten angreift, und die Geschütze der Infanteriewaren unzureichend!(那是因为我们没料到,日军会从背后偷袭,步兵的枪支也没有预备足!)”
      复争知道,日耳曼人是出了名的高傲,很难接受这样直接的抬价,更不愿意接受败给日本人的事实,便换了一种对方能听得懂的方式,继续讨价还价。
      “武官先生,你知道制造出质量上乘钢的秘诀是什么吗?不能一味地强调硬度,否则就容易断裂,必须有一定的柔韧度。这还是我在贵国克虏伯先生的书中读到的。我的枪不是从北京调配的,一天之后,就能到达青岛。兵贵神速,所以这个价钱,并不算过分。施耐德先生,您做决定吧。”
      考虑到德国已经在青岛经营多年,利益重大,武官先生最终被说服了,同意以高价购买这批武器,但要求必须尽快调配到港。

      等复争发电报,要求驻守潍县的军队,把一车皮军火直接转运给青岛的德军时,山东将军靳云鹏(字翼青)坐不住了,直接打电话给他:“余次长,现在欧亚都在打仗,我们是守中立的,怎么好用军火接济其中的任何一方?你也是从日本回国的,一向亲日,这次怎么反对起日本来了?”
      “翼青 ,你不要只考虑眼前,要把眼光放长远些。日本是中国最邻近的强国,中国想要有任何的发奋,只要得不到日本的谅解,就没有一件事能够做得成。所以,现在政府表面上不得不亲日。但你我都知道,日本绝非中国的朋友,它不想让我们这个邻居富强。将来能和我们做朋友的,只有远在美洲的美国,和远在欧洲的德国。就青岛现在的局面来说,德国是处在危困中的。我们这一批军火,就是要替政府和德国结成患难之交。”
      靳云鹏听他说得在理,又追问了一句:“那这是总统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
      “你就不必多问了。要是总统知道了,就是国家行为。总之,这件事成了,对国家有好处;失败了,由我一个人担着。”
      “好,你不必多说,我明白了。”
      有他兜底,靳云鹏就放心大胆地送了这批军火。

      复争一回京,就把卖军火的钱,一分不差地交到段祺瑞手里,搞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他就把自己偷偷去过青岛,用军火接济德军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了。
      下属敢作敢为,又勇于担责。事情办砸了,由他一个人承担,办成了,功劳全归陆军部。作为上司,段祺瑞怎能不高兴?
      他马上夸奖复争办得对:“这回德国人可是欠了我们一个大大的人情啊。”
      “德国人虽然嘴上骄傲,可还是派人送了我一套克虏伯兵工厂的大炮图。可见他们是领了这个情的。”复争不无得意地说。
      “那日本人呢,他们知道么?”
      “靳云鹏做得很隐秘,我们没有收到日本方面的抗议,估计他们还蒙在鼓里呢。”
      “你办得很好。这批军费既然是你赚来的,就由你来处置吧。”
      段祺瑞大方地给了他这个权力,以示嘉奖。

      “办一所学校?”
      碧城觉得奇怪,复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起来办学了?
      “对。我打算,除了聘请名士教授经史,还要有军事教官和军训课程。另外,外语就设德语和法语。德国军事发达,法国文化灿烂,特别值得我国学习。掌握英语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没必要再跟风。”复争卖力地向她描绘着这所学校的美好前景。
      “余校长真是别出心裁啊。到时候,我就给你写个‘成德达才’的匾额,挂在校门口可好?”碧城觉得他的主意不坏,笑着揶揄道。
      “这个校长我不做,由你来做如何?”他突然蹲下来,攥着她的手说。
      碧城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喜欢这样的安排,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受人摆弄的棋子。
      但她不想吵架,便压着性子,追问了一句:“那我问你,如果我做了这个校长,还能做总统府的秘书么?”
      “你又何必那么辛苦呢?”
      复争知道她的才华,也觉得让她待在家中,实在是浪费。不过官场龌龊,她的性格并不适合政治,所以才煞费苦心弄了这所学校,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好意。
      但碧城并没有理解他的苦心。她想的是:说到底,他还是和其他男人一样,介意自己抛头露面。
      她心里带着怨气,嘴上难免不饶人:“余次长如今好大的能力呀,连教育部也归你们管了,让谁做校长,谁就可以做校长。”
      听她突然改了称呼,复争知道她不高兴这个安排,叹了口气,和她托了底:“这所学校是我用卖军火的回扣钱办的,我们陆军部当然做得了主。”
      “什么,回扣钱?”
      碧城怎么也没想到,如今他也成了陆军部那些□□、吃拿卡扣中的一员,登时就火了:“你怎么能用这钱来办学?”
      “这钱和清华大学用庚子赔款派送留学生,有何区别?反正都是赚外国人的钱,我又没有私用。”
      她这么一问,复争也委屈地恼了,好像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他的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碧城就是觉得不对。具体是哪儿不对,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你没和我商量,就安排我做这个校长。要做,你自己做好了。”她赌气地说。
      “商量?你去总统府做秘书的时候,和我商量过么?”复争怒气冲冲地走了。
      一个月后,阜成门外礼士路上,成立了一所正阳中学,余复争任该校校长。

      自打碧月雇了班子,请了师傅,以杨翠喜的名字在泰乐园开唱后,场场叫好又叫座!
      如今戏园子的老板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一声杨老板。
      但泰乐园在天津算不上什么数一数二的大戏园,又位于老西开和英、法租界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带。地痞流氓云集,总有些看戏不买票,无端闹场子的情形,令泰乐园的何老板十分头疼。
      这天,他照规矩请这条街上的巡警队长吃饭。
      奉上月例银子后,他边敬酒,边倒苦水:“如今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还请你们多多关照啊。”
      这时,包厢的门开了,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警官,手里拎着一个箱子。
      那个小队长本来斜着身子,把脚搭在椅子上,一见来人,赶紧起身敬礼:“李警司。”
      保生摆了摆手,客气地说:“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小队长赶紧给两人做了介绍:“何老板,这位是我们天津警局的李警司。李警司,这位是泰乐园的何老板。”
      何老板马上恭敬地执起桌上的酒壶,给保生也敬了杯酒:“李警司,小人今天真是三生有幸,能得见您这样的大官儿。”
      保生也不推辞,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示意大家坐下说话。
      酒过一巡后,他开门见山:“何老板,我刚才在门外听见,你说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哎,可不是么。李警司,您说这都民国了,市面儿上怎么反而越来越乱了?”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捂住了嘴。
      保生倒没忌讳,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咳,因为有枪的人越来越多了呗。你那个泰乐园,地段儿倒是不差,就是缺尊罗汉镇着。”
      何老板以为,他是想多要一份银子,便揣起手来,没有接茬儿。
      旁边的小队长接过话来,一唱一和地说:“李警司,您说得真是太对了!这地界儿要是有尊厉害的罗汉镇着,那财神爷也就跟着来咯。”
      他的话糙理不糙,何老板也跟着点了点头。
      “何老板,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呢,相中了这个位置,但是不方便出面。只要你同意,咱们可以合伙经营。我来维持场子的秩序,你来负责经营,利润咱们对半儿分。这里是五百现大洋,就算是我的股本吧。”保生打开手里的箱子,把现金推到了他面前。
      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何老板喜出望外,两人当下一拍即合。
      几天后,泰乐园正式更名为“大舞台”。
      得益于李保生的看顾,没过多久,大舞台就成了天津卫响当当的大戏园。
      大舞台专捧的名角儿杨老板,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越来越红。
      保生每天都来捧场,坐在正对着舞台的位子上,享受着碧月在台上的万丈荣光。
      看着她在台上的风姿,和偶尔瞥到台下的目光,他只觉得,那是一种专属于他的喜悦和荣耀。
      有时,他听着台下雷鸣般的叫好声,甚至会觉得,自己俨然成了这个舞台的君王,台上就是她的王妃,那些喝彩声就是臣民们的山呼万岁……
      这种喜悦渐渐将他淹没,令他再也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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