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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梁任公甘心居幕后 吕小妹负气登台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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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荣啊,这次你破了燕晋联军,可谓大功一件!我已经请奏大总统,任命你为军学司司长。”
复争此次没费多少刀兵,就稳住了北方的局势,还替自己保住了第三镇的兵力,段祺瑞更加看重此人了。他准备以后不光是带兵打仗,就连在政治上,也要对这个学生委以重用
“多谢大帅提拔。”复争行了个军礼。
“你的伤怎么样了?”
见他的军礼行得很标准,段祺瑞估计,他已经康复了。
果然,他说:“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帅挂心。”
“嗯,这就好。既然你已经康复了,就替我去日本走一趟,尽快接梁任公回国,请他回来帮我们组织内阁。”
为了彰显新政府的诚意,段祺瑞决定,派一个心腹亲赴日本。
“梁启超(号任公)可是声名显赫啊,他会甘心为我们所用么?”
复争担心,梁启超毕竟不是北洋的人,又和大总统有过过节。如果回国后不受控制,反而成了孙先生的人,那岂不是给国民党送了一份大礼么?
“又荣啊,用人不能只是用徒,而不敢用师、用友。如果你不用,就可能把师友逼成敌人。这样焉能不败?”
既然将来要倚重这个学生在政治上多有作为,段祺瑞就索性多提点他一些用人之道。
听老师这么一说,复争马上懂了:“学生明白,我立即启程去日本。”
梁启超一回到京城,袁世凯当即在官邸设宴欢迎。
从戊戌到民国,转眼已是十五个春秋。梁启超终于又站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上。
当赴宴的马车经过菜市口时,他的心中感慨万千,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句“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有招后起。”
他在心中默念:“复生啊(谭嗣同,字复生),我终于回来了,你看到这一天了吗?”
到了总统府,只见杨度、严复等诸多老友,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大家寒暄过后,袁世凯在宴上直接提出,希望梁先生能在新政府中,担当组建国会这一重任。
梁启超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在归途中就已想好的主张:“承蒙大总统厚爱。我在日本时,最仰慕的人物便是福泽谕吉。他一生不涉时政,始终以雁奴自居。启超不才,但放眼中国,能像福泽先生一样,经济独立,文思俱佳,本身对政治没有野心,又超然于物外的,还无人能出吾左右。现在大总统坐镇于上,理财治兵,是你们所长。如果启超能退避虚位,不掌实权,以局外人的身份,和你们分途赴功,交相为用。那将比我在政府直接任职,有用得多。”
其实,袁世凯刚刚只是客气了一番,他还想进一步试探,梁启超是否愿意摒弃前嫌,改投到自己麾下?
当听到这番坦荡荡又毫无保留的分析后,他确信梁启超是个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不计较私怨的人。
这个人既如万年青草可以傲霜雪,又如百年青柏可以充栋梁,实属华夏百年才出一个的人才!
能得到他的支持,两个人联合起来,还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于是,他慨然应允,由梁启超在台下帮他组建政党,和国民党在即将开始的竞选中,分庭抗礼。
宴后,仍是复争送梁先生回去。
他刚走出宴会厅,竟然在总统府里看见碧城的身影。她正好背对着自己,走向总统办公室。
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匆匆送走梁先生后,便返回去打听:“刚刚那个出入总统办公室的女人是谁?”
“哦,那是新任的机要秘书,吕碧城吕小姐。”
复争一直等到碧城从总统府出来,又在六国饭店下了车,才追了上去。
“复争,你回来了?”碧城一见到他,本来很高兴,可他却铁青着一张脸,紧抿着嘴唇,好像在忍着怒气。
“你怎么了?”
复争本想狠狠地质问她:他离开不过才短短一个月,怎么她摇身一变,就成了总统府的机要秘书?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碧城这才意识到他生气的原因。
一来,她并不认为此事有何不妥;二来,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好像从来没想过有和他商量的必要?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京城?”她很奇怪,怎么他一回来,就知道到六国饭店来找自己。
“刚刚在总统府,我就看见你了。要是我今天没看到,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复争越想越气,一直在心里嘀咕:她做这个机要秘书,是不是——和袁克文有关?
从总统府一直跟到六国饭店?碧城的第一反应是:这么长的路,他的腿伤又刚好,是怎么过来的?
“那你干嘛不早点叫住我?你该不会就这么走着跟过来的吧?”她既心疼又责备地说。
听到她如此关心自己,复争稍稍平复了怒气。
“我为的不是我的腿,是我的心!这么大的事情,你连个招呼也不打。”
“我怎么知道去哪里寻你呀?你又不在京城。”
“好了,好了。那我问你,你不在天津好好地当校长,怎么成了大总统的秘书?”
“我已经辞去女师大的职务了……”
接着,她说了事情的经过。
她返津之后,袁世凯派人上门请贤,表示对她的人品、学识极为看重,特聘她为机要秘书。
一番权衡之后,她认为女师大已经走上正轨,而今国家新立,坐总统府机要秘书这个位置,会比当校长更能实现心中的抱负,便应允了。
“只可惜,阿七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我一起来京城。她还是痛恨大总统在山东时,害得她家破人亡。”
接受这个邀请,碧城觉得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所憾的唯有此事。
听到这里,复争高兴的是,此事和袁克文并无关联。但他们以后在总统府,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多少让他有点不舒服。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碧城整件事的考量中,压根没有过他的存在!
这是不是说明,她将来的计划里没有他?
一思及此,他便感到不安:“那我们呢?”
在山西时,两人可以远离世事,远离众人,自由自在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无需考虑彼此的身份,只要快快乐乐地待在一起就够了。可一回到京城,他们都无法避免,双双被拉回到现实。
“我们?我现在来了京城,我们不是正好可以朝夕相处,方便见面了么?”
碧城避而不谈令她尴尬的身份问题,现在她还不愿意面对这些。
“碧城,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可以接你的家人过来,一起生活。”复争郑重地再次重复他的誓言。
“那夏萱姐呢?”碧城终于忍不住,问出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要是不愿意,你们可以一直不见面。”
复争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也是最不让她受委屈的办法,就只有这个。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除了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这算是金屋藏娇么?碧城暂时不愿去想。现在她还不能肯定,这就是她想要的安排。
“我有一件事求你。”她躲开他探寻的目光,换了一个话题。
“你说。”只要她能开出条件,复争愿意尽量满足她,补偿她。
“我和总统府预支了两年的薪水,你帮我送给小月吧。她对我有成见,你帮我劝劝她,或许她肯听你的话。这钱,随便她想怎么用吧。”
现在复争终于理解,她为何愿意接受大总统的聘任了。
其实这又是何必呢,只要她开口,银钱上的事,他可以替她一肩担了的。
她这个要强的性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可他就是喜欢她的性子,又有什么办法。
他也想尽快了结碧月这桩心事。
他不是傻子,当然早看出小月对他有意了。
他不想小月将来横在他和碧城中间,所以在上次去天津表白前,就想好了要如何处置她。
“这件事有一个人去,比我去更合适。”
“是谁?”
“李保生。”
接着,复争告诉了她,保生帮碧月从严家要回三千两银子的经过,但丝毫没有提及过去几年,他对碧月的照顾。
他不希望两个人的感情才刚开始,就因此心生芥蒂。等保生和小月开花结果之后,再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也不迟。
碧城这才悟出保生对小妹的一片心意,她替妹妹感到开心。
保生虽然出身低微,但难得不介意小妹的过去。更何况,他尚未婚娶,相比起自己来,这样的安排,倒是一个更好的归宿。
最最让她感到宽慰的是,小妹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姐姐的。
原来,在她入狱时,她曾那么地关心自己。
若是加上保生要出来的这三千两银子,她赎身的钱应该够了。
两人当下决定,由复争出面,玉成此事。
犹记儿时母相伴,春风秋月花下琴。
故城如今成旧梦,辗转飘零二十年。
复争来到晓月楼,一看到桌上的这首七绝,便知碧月这是起了思乡之情。
看来,纵然身困青楼,她仍是那个喜诗善书的吕家好女儿。
“小月啊,你的诗作佳丽清新,不落俗套。我看不输你姐姐,简直可以结集册印了。”他赞道。
“那要是结集册印了,复争哥可愿为我题署?”不知不觉中,碧月已经改了对他的称呼。
其实她这是故意投其所好,既然他喜欢戏曲诗文,她就不着痕迹地让他留心自己在这些方面的造诣。
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姐姐做不到的,她吕碧月可以做到;姐姐能做到的,她吕碧月一样可以做到。
复争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碧月把握着火候,也不追问,只是从桌上递给他一盘新鲜的桂花松糕。
复争看着那一朵朵的松糕,甚是可爱,便尝了一口,觉得十分软糯香甜。
“嗯——哪来的这么好吃的东西?”
“是我亲手做的,也不费事,就把粘米粉用猪油捏了,筛入半个模子,中间放入上好的豆沙,然后筛入另一半,铺上晒好的干桂花,上屉大火蒸一炷香的工夫,就成了。”
“我还从来没有吃过,今日承你的情,有心了。”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以后你一吃到桂花松糕,就会想起来,第一次是我做的。”
复争听到这样暧昧的话,一口咽下嘴里还没有嚼完的松糕,再也不敢拿第二块儿了。
他沉吟了一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放在桌子上:“小月,这些钱足够你出去了。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没有人可以再拿过去的案子找你的麻烦,你就放心吧。”
碧月等的,盼的就是这一天!
她满心雀跃,却又故作娇羞地低下头:“复争哥,你这是要赎我出去么?”
“你出去之后,保生愿意照顾你。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对你一片痴心……”
碧月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甚至没听清楚他后面说了什么。
这不是她要等的话。
复争哥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她推给李保生么?
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她的心意?
不,他一定是误会了,误会她跟保生有什么。
她急忙解释:“复争哥,我根本就不喜欢李保生。他对我怎样是他的事,你是知道的,我心里只有……”
“小月!”
复争厉声喊着她的名字,止住她尚未出口的话,正色说道:“这也是你大姐和我,我们俩共同的意思。”
我们俩?共同?难道他和大姐已经……
碧月仍然不愿意相信。
她用尽最后一点勇气,追问了一句:“你和我大姐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小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但我还是希望,保生能照顾你。”
他说得很平缓,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一样,重重地砸在碧月心上。
她不愿接受他并不爱她这个事实,马上想到了其他理由:“复争哥,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说着,她流下了眼泪。
面对她的眼泪,复争选择视而不见。
“胡说,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哪有哥哥嫌弃自己妹子的?”
他这样绝情,也是为了她好。
现在他越是不忍心,就越是给两人添麻烦,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怒目金刚,亦是慈悲。
他把那个月牙吊坠的表链放在银票上,一起推了过去:“这个,保生兄弟用,比我用更合适。”
那是碧月见他许久没来,特地送给他,好让他想着自己的礼物。如今看来,她只觉得自己又蠢又傻!
她压根没有碰那些银票,只是拿回了上面的吊坠,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余公子,你放心,我卖笑不卖泪。”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徒留复争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隔了几天,保生突然上门,拿着银票,说要赎她出去。
碧月知道,他根本就凑不出那么多银子,一定是大姐和余复争给他的。
她恨大姐,恨她还是那样随意安排自己的人生。她更恨余复争,把自己的一片心意扔在地上践踏!
她腾地起身,到里面取出一个妆奁——那妆奁看起来沉甸甸的,她险些拿不住——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然后打开几道锁,拉开一个一个抽屉。
只见里面珠光宝气,全是光灿灿的珠宝。好些保生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能叫得出名了。
碧月随便挑了几件,扔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些都是从前那些公子哥送我的。”
保生只觉得脸上臊得慌。
相形之下,他以前送给她的那些首饰就像是土坷垃,怪不得她都退回来了。
“我知道,这些银子是我大姐和余复争给你的。你敢拿来,我就敢收。从今往后,无论你送我什么,我都照收不误。可你李保生也掂一掂自己的分量,配不配我吕碧月,为你洗手做羹汤?”
她这几句重话,加上凛乎难犯的样子,登时敲打得保生抬不起头来。
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硬气、决绝的一面。就算倔强如她大姐,当年也未曾这样羞辱过他。
那样子让他心里直发怵。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个小他九岁的姑娘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宛如天上的月亮一般,而他就像是一只井底的癞蛤蟆……
原来,他一直触摸到的,不过是照进井里的月影。
半个月后,天津泰乐园用斗大的字,在牌楼上贴出布告:“倾国名花,芳华绝代,名旦杨翠喜将于本园登台献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