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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迟迟没有怀上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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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一过,年才算是过完了。一开春,我嫂子有喜了。
一家人开心得不得了,我神神叨叨的奶奶要见第四代了。老人家扭着两只小脚,噔噔地跑到我家,送来了过年时我姑姑给她拿来的罐头,山楂的,橘子的,蜜桃的,每样一个。
我大哥额头上的月牙胎记直发亮,跑去给生产队队长申请:“媳妇怀孕了,请安排点轻松的活计。”
我娘更是尽其所能,给我嫂子做点好吃的,实在没有,就切点白菜叶子烧点咸汤。
我二哥趁着休息的空档,下铁路壕子摸来了小虾,给我嫂子炒辣椒吃。
我和妹妹放了学赶快去铁路两边找枯死的紫树槐,掰下来烧锅。
紫树槐是集体的,秋天,生产队割了条子编筐子,留够自己用的,多余的卖掉,是我们村副业产品,是村民们年底收入来源,谁也不能刨掉当柴火,这是村民们约定俗成的村归,虽然没人看守,但从来没人越举。
我和妹妹仔细寻找枯死的,用手掰下来放进背篓里。我们手指上刮得起满了倒刺,不撕下来碰着就疼,撕下来连着肉,冒着血。
大家都去寻找枯死的紫树槐,枯死的很难找到了。
一个星期天,家里要摊煎饼,我和妹妹到铁路上筛煤渣。
我们扒开轨道中间的石子,把细碎放到筛子里,摇晃筛子,把细细的筛到油布上拿回家烧锅,倒掉筛子里的小石子。
我和妹妹正在忙活,忽然听到火车的汽笛声,火车离我们只有几十米远了,我们很清楚火车的速度,几十米远眨眼就到。
吓得我和妹妹来不及拿筛子和油布,骨碌碌滚下火车道。
火车从我们身边轰隆轰隆地呼啸而过。筛子和油布早已无影无踪,我们的心脏跳得擂鼓一般。
可惜了,我们没筛到煤渣,连工具也弄没了。我们好无助,怎么摊煎饼?我们没想自己的小命差点交代了。
回到家,我娘听到我们的经历,吓得脸都白了,没因为弄丢了筛子和油布骂我们,叮嘱我们再也不许到铁路上筛煤渣了。
我们才后知后觉地害怕。吓得我做了几十年噩梦。梦里,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吓得我骨碌翻下床。
我家的床都不敢买高的。我爹到窑厂干最重最热的活。
小生命的即将到来像给一家人打了兴奋剂。
我姐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了一阵子。高兴过后,都开始盯着我姐的肚子。老太太时不时瞟一眼我姐的肚子。
生产队里,田间地头,人们努努嘴窃窃私语:“你看,老二家的媳妇太瘦了,身上没二两肉,怎么坐得住胎?”
“老二是不是不行啊?不能让小媳妇怀孕。”
“老二不行,我行啊,嘻!嘻!嘻!”说什么的都有。
大家也没有什么娱乐,传个八卦逗个乐子。
这些话传到老二他们家人耳朵里,震动不小。老太太有时候攒个鸡蛋,煮了放我姐手里。
“娘,还是给我爹吃吧,我们年轻,多吃点饭就能长肉。”
“吃吧,你爹吃了啥用,你吃了长胖点。”
老大眼里盛满阴狠,当初用妹妹换媳妇,他是老大,排队也得先给他换,给老二换了,不就把自己剩下了,一辈子别想娶媳妇了,他不服。
老公公心里也不满意,这不是从自己口里夺食吗?家里就那几只鸡,一天下不了几个蛋,吃盐打油还得靠鸡屁股,有时候自己还想喝一盅,儿媳妇年纪轻轻,补什么补?
我姐拿着热乎乎的鸡蛋,看着老公公阴郁的脸,心里凉凉的。
“爹,你吃吧。”姐姐把鸡蛋放桌子上,端起碗走进自己屋里去了。
秋收以后,我嫂子生下了我的侄子。侄子满月,我嫂子要到娘家住满月。
老太太抱着我的侄子她的外孙,心里不知该兴奋还是该忧愁。眼看我姐结婚已经一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这一天,我嫂子的娘家人来给我侄子过满月,她姨、姑姑、舅妈都来了。一家人逗弄着我侄子。
“呦,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他奶奶修的。”
“他奶奶一定行善积德,有了大孙子长这么好看!”亲戚一顿夸。
说者无心,老太太的脸越来越黑:生个大外孙子是亲家做好事积求来的,我没孙子,那是我的罪过了,我没抱谁家孩子跳井,没挖谁家祖坟啊!
大家没在意这两家的特殊关系。大姨看到老太太阴沉的脸色,回过味来,赶忙说:“老二家里的明年一定给我姐生个大胖孙子!哈哈哈!”
“对!”大家突然明白了,齐声附和。
我姐听到大家的议论,心里沉了沉,她看着我侄子粉嫩的小脸,心里喜欢得紧。她红着眼把孩子抱在怀里,紧紧地拥着
:这是她的侄子啊,是大哥的儿子,是娘的孙子,是自己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宝贝。姐姐的两颗泪滚下来,落在我侄子的小脸上。
我嫂子一把把孩子抢过去:”喜欢自己生去!”我姐呆呆地张着两条空空的胳膊,望着被抢走的孩子,站在原地无声地哭了。
这以后,他们一家人对我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觉得我姐没给他们家传宗接代,他们一家子吃亏了。
晚上,姐姐和老二心事重重地上了床,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说话。
老二先打破沉默:“我也没少在你那块地上耕耘呕,怎么不见收获呢?”“你问我我问谁啊!“
“要不我们再辛苦点?”说着压过来。
我姐更瘦了。她走在路上,裤腿直晃荡,有时候左腿跟右腿直打架。干重活的时候出虚汗,两眼冒金星。
我表舅看不下去了,把我姐叫到他们家。
表舅母拉着我姐的手说:“淑贞,你吃不饱吗?怎么这么瘦?”
“舅妈,没挨饿啊!”
“你婆婆给你气受了?”
“也没有,整天下地干活,除了一日三餐,在家见面的时间很少,没时间吵架。”
“那怎么回事?你婆婆家的饭不养人?”表舅走过来插嘴:“你瘦成这样,我姐该来找我了。你们两家的亲事是我介绍的。你嫁过来的时候,你娘把你交给了我们,你过不好,我们没脸见你娘。”
“要是实在过不到一块去就分家。”
“对,分家单过可能就好了。”表舅妈一摸脑门:“对啊,分家啊!”
“舅妈,怎么分家,就三间房子,分了和没分有什么两样?”
冬天到了,又到了一年一次的冬季大干时间。收完庄稼的地里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男人们推着独轮车,车两边一边固定一个紫树槐条子编的框子,女人们挥舞镢头刨起冻得硬邦邦的土,拿着铁锨往框里铲土。
土满了,男人推着独轮车,前边一个人把绳子放背上,双手抓住绳子头,弓着腰使劲往前拉。
车子到了低洼地方,往前一推,车子往前一翻,土倒出来。工地上,铁锨挥舞,车轮滚动,号子震天。
人们头上冒着白烟,嘴里呼出的气结成了霜,眼睫毛上被霜雪染白,男人胡子也白了,有人开玩笑说:“一群白毛女,白毛男。哈哈哈!”笑声一片。
我姐这几天感冒了,夜里发了烧。一月一次的大姨妈准时到来。肚子还是那么疼,疼得我姐直抽冷气。
嫁过来一两年了,没有人给她熬红糖姜茶,没有人给她搓热了手暖肚子。
老二见我姐来大姨妈,又没怀上娃娃,气得直冒烟,哪里顾得上给我姐搓手捂肚子。
老二退下我姐的内裤,刚要去完成播种的任务,看到我姐浸满血污的姨妈巾,翻身滚下,背对着我姐气呼呼地睡去。
我姐夜里烧得咽喉冒烟,想喝口水,喊两声老二,老二睡得像死猪,没喊醒。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疼,不想起来,忍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姐姐爬起来,洗把脸扛着铁锨上工地去了。
村里有规定,男女劳力不许旷工,公分多加两分,村里包吃,萝卜黄豆炖肉丁,白菜炖豆腐加肉片,大白馒头管够,有能吃的一顿五六个大白馒头下肚,感觉不给公分都够本。
我姐天天跟着大伙上工,吃着飘着油花的炖菜,咬着暄乎的馒头,很满足。她在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这样的饭。她即使生了病也没吭声。
今天,她端着饭菜靠近表舅妈蹲在地头,她嗓子疼,一咽东西像吞刀片,像刀片割肉般地疼,她一口也不想吃。
“淑贞,你怎么不吃,这大锅菜炖得真香!“
“妗子,我吃不下。”
“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我摸摸,哎呦,这么烫,老二,老二在哪里?”
“老二……”大家口口相传,工地上都是“老二”的呼喊声。人们带着戏谑传递着喊话。
老二听到喊声,开始还想装作没听见,后来装不下去了:“干嘛!”
“你媳妇喊你回家造娃!”有人专门往人心窝里捅刀子,哪里疼捅哪里。
老二羞得没吭声。
“老二,喊你你怎么不应?你媳妇病了你不知道吗?”表舅妈气呼呼地熊老二。
“她又不是小孩,自己病了还要别人操心?”老大在旁边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