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世子》Bigcatcat

1、世子，世子。

　　在戊辰战争还未爆发前，幕府为了保证各个藩地的稳定，要求藩主们将宝贵的儿子们遣送到京都来学习，要是将军手下的藩王们想要造反，这些少年郎的人头随时都会落地。

　　六年前，各个藩王的宅邸前都迎来了幕府将军接客的马车，要载着这些名贵的千金少年去往遥远的京都生活。

　　无数的黄金和珠宝都随着这些少年一同送往了京都，这是桩持续了很多年的政治交易和活动，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直到倒幕运动的爆发开始，以长州藩和萨摩藩联盟上书天皇，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帜与幕府形成对峙，这种和气的交换活动就变成了真正的人质抵押，如果火铳和各个新式武器的枪口对准了幕府，那么这些孩子的人头就会成为阻挡新时代的牺牲品。

　　岛津武芽正在一片屋檐下避雨，望着漫天的雨幕发呆。

　　滴答..滴答..

　　黑发的孩子赤着脚，潺潺的积水漫过清瘦的脚崴，清亮的黑色瞳子望向苍穹。

　　京都的春天，小雨绵绵。

　　远处的大山曲线妩媚如少女的腰，朦胧间山树灌丛摇曳，云雾吞吐着淹没莽莽群山，又随着风的流动而一点点散去，半遮半掩间，瑰丽的无可言说。

　　他的好兄弟在他的旁边咒骂不停，本就寒酸的布衣又多了几个新的破口...因为他们昨夜去偷看了花魁的深夜私房，情节太过劲爆导致他们没能沉住气，一声惊呼和赞叹后就是被整座青楼的守卫追赶，在京都的小巷狗洞里狂奔，一脸的灰土和落魄。

　　“唉，虽然哥几个为了看一眼名妓的风情，就落到如此不堪的下场，是有些亏损英雄气魄...但是花魁小姐的曲线确实很诱人！对吧？”

　　毛利秀一瞪着还没从昨夜回过神的眼睛，用肘角戳戳岛津武芽的身体。

　　“啊，有么？我就觉得...”岛津武芽挠挠头“花魁小姐不也挺普通的么？都是两手两腿两眼，也没有漂亮到哪去。”

　　旁边的山内玄以瞪大眼睛，显然是不理解他兄弟的审美，昨夜隔着屏风倒在烛火后的剪影都叫他们醉倒一片——那胸怀，那身段，那妩媚的诱笑，几乎是杀倒了几个女孩子手都没牵过的十四五岁小男孩们的认知。

　　“你开玩笑呢？那还不叫...叫...”

　　山内玄以噎住了，他不好意思开口说“骚”或者“性感”这样的字眼，更何况是在岛津武芽这个总是乐呵呵的晚熟家伙面前，更加显得污秽了。

　　最终还是大哥开了口，两手猛拍在这俩家伙的后脑勺上，大言不惭的说“那叫风情万种，风情万种懂不懂？不羞耻的，这种女人才是男人们该喜欢的对象啊！”

　　岛津武芽和山内玄以一齐回头看他们的大哥，笑着对视了几眼。

　　萨摩藩、长州藩、土佐藩的质子们就这样混到了一起，曾经的人上人沦为了幕府的阶下囚，从倒幕运动正式爆发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给远在万里之外的他们打过钱了，做饭的阿姨很久都没钱发工资，也就都跑掉了，没有钱吃饭又没有事做的质子们就成为了京都人人喊打的流浪汉，惹得幕府将军时常呻吟要不干脆把他们砍了得了，反正都已经开战了，这批要挟用的人质实在是有点没用。

　　三个一头乱糟糟黑发的孩子们肩膀勾搭着肩膀，在屋檐下一起清唱着京都的歌谣，青春期男孩特有的奔放和稚嫩都随着歌声一点点传了出去，细腻的雨幕中，宛如极简的墨画，写意而悠然。

　　『守着孩子已经厌倦了盂兰盆节之前』

　　『雪已经轻轻飘了，孩子也在哭』

　　『盂兰盆节到了，有什么可高兴呀』

　　『没有新衣服也没有腰带』

　　『孩子总是哭，守着他更辛苦』

　　『一背就是一天，越来越瘦了』

　　男孩们唱的很尽兴，扯着正在变声的嗓子，笑容豪爽。

　　因为这首歌是被禁止的，流传于日本京都府，京都市，伏见区，竹田村的民谣。而竹田在扶桑古代，是一个被称为“贱民”组成的村落，那里聚集了所谓的罪人、贫民、落败武士等等。

　　他们就是这个动荡时代中，另外的“贱民”。

　　雨幕如丝，垂落京都的大地。

　　忽然，肚子饿扁后的咕噜声打断了他们的歌唱，男孩们落魄的低下头，才想起他们三个已经一天都没进食过了，一个个活像饿死鬼。

　　一个女人踩着木屐，撑着油纸伞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漫步，盘起来的黑丸子头在脑后扎好，端庄而典雅，木屐在小雨的噼里啪啦中踏出清脆的响声，岛津武芽听见了，一点点扭过头去，青涩的脸上浮现毫无防备的笑容。

　　她在雨中回应那首孩子们唱的歌谣，歌声极清极浅，就像伊豆的舞女最后的回眸。

　　『真想尽快走出去，离开这个地方』

　　『那边能看到父母的家呀』

　　女人走近了，将怀里抱着的另一柄油纸伞递给毛利秀一，动作熟练。

　　岛津武芽本能地想要钻进大哥毛利秀一撑开的伞下，却被女人拎住衣襟的后领，就像是提一只黑猫一样提到了自己的伞下。

　　“我的伞小，其他人，肩膀会湿掉。”

　　女人漫不经心的拍拍孩子满身的雨水，笑容也像她的歌声一样，轻且浅，不带起什么涟漪。

　　岛津武芽喜欢这位年长女性的笑容，因为这座城市里只有她会对这些质子们好，给他们提供一个安身之所和温暖的吃食，从不索要任何代价，她的笑容也很单纯，他看不出什么陷阱和偏见。

　　四个不合时宜的人在街上走着，大街两侧的商户都缩在店里对他们窃窃私语：

　　“将军的女儿又出来照顾这些没用的质子了？他们昨天夜里又去哪个地方祸害了..这京都城都快沦为他们的游乐场了吧？”

　　“唉...你说将军留着这些人的脑袋，有什么用呢？除了四处干坏事，多吃几口饭浪费粮食，也想不到什么别的用途了吧？”

　　山内玄以和毛利秀一在伞下凶神恶煞地盯着那些冲他们说坏话的家伙，脚里猛踢积水里的石子，京都三害向来是睚眦必报，谁对他们有恶意他们就会当天去捣乱报复，其手段不亚于在有客人的时候冲进店里追逐打闹，顺手挑几个饱满的八桥和金平糖走，活生生的街坊混混。

　　岛津武芽倒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他的肩膀蹭在女人的肩膀上，目光呆呆的眺望向长街的尽头，伞其实还是很小，即便是发育比较晚的岛津武芽，也得和女人肩膀撞在一起才能勉强罩牢。一股他不理解的暖意从身体深处涌出来，暖洋洋的，挑拨的人心头痒痒。

　　“为什么，晴眉姐会照顾我们？”

　　女人怔了一下，本要迈出的脚步卡在半空中。

　　“我是幕府将军的女儿，照顾身位各个藩主儿子的职责，是分内之事。”

　　岛津武芽想了一下，不理解的低下头。

　　“可是晴眉姐对我们太好了。我不懂。”

　　“不需要懂，总有人会对你们好的。”德川晴眉笑笑，那张总是冷冰冰的面孔如春风拂面，唯有对岛津武芽的时候才会不吝啬的展露笑颜，温柔，舒适。“我是第一个，将来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们，因为你们都是很棒的男孩子们。”

　　岛津武芽呆了呆，鼻尖沾上了伞檐滴落的雨水。

　　他觉得有哪里错了，为什么晴眉姐只会对他那么温柔的笑？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也轮不上晴眉姐喜欢上他，他只是个毛头小子而言，身高还没有德川晴眉高，可她每每看向岛津武芽的脸，那抹莹莹的笑意都那么温和，仿佛是看向情人的温柔。

　　此刻他的好哥们正在两人背后窃窃私语，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会吧...原来我们的兄弟，萨摩藩的好大男儿岛津武芽居然是姐控么？他原来喜欢...”

　　“难怪昨天夜里就他最没兴致...原来是不合他的喜好啊，岛津武芽不喜欢小小的女人？喜欢高高的？”山内玄以苦皱着眉头，凝思苦想。

　　德川晴眉恢复了冷冰冰的面孔，恶鬼一样看向身后的两个小鬼头。

　　“咿！！我错了！！”

　　就这样，京都的街头在一切都还未燃烬之前，显得安详和美丽。

　　这个时候的岛津武芽扭过头，去回看京都长长的落雨石街。

　　至少，现在的他们还在这座被他们视为牢笼的城市中肆意奔跑，为非作歹，无论闯出什么样的祸都有幕府将军的尊贵女儿为他们擦好屁股，也有一个他们不太乐意去的地方吃饭睡觉...那就是将军府。

　　雨落长街，京都的一切都还安定，吵吵闹闹的世子们肆意挥霍自己的少年时光，在这座古老的城里慢慢长大，黑发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