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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船,船。 ...

  •   七百年的时光足以将一种制度磨损的遍地疮痍,而当西陆的资本随着黑船冲破扶桑封锁的国门,侵蚀着依然古老和蛮昧的人心,一切又将去往何处?

      听,带着狐狸面具的鬼神指向稻荷山冲天的战火,笑意莹莹。

      听,长崎的公主正在日夜往复的挥刀,神樱下刀光如波,清澈如泉。

      听,最后的武士已然跨上战马,着上曾经沾满祖先血液的大铠,挥舞着薙刀,要冲向他们最后的命运。

      那是一段已经落幕的往事,所有的嘶吼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咆哮,都随着戊辰战争的终结而敲定亡音,武士将如同西陆的骑士,与过去的峥嵘一同消亡。

      不必疼痛,也不必懊悔,其实没有人不会死的,不是么?

      所有的激情,都将尘埃落定,入土为安。

      ————

      吉次郎的小商船已经在通往扶桑国的海路上行驶近两个月了。

      本该在一个半月的时候就抵达港口,但是没有征兆的横风和雷暴雨挡住了他们的直线路线,迫不得已之下整条商队都需要更换行进路线,重新拿罗盘定位,导航。

      而吉次郎的队伍里都只是帮没什么知识的海民汉字,能识字都是天大的好运,更别提借助大夔的仪器来辨认方向了,只能靠瞎了眼的老水手直觉行进。

      实际上,他们迷路了。

      而这种短期航程的货船通常也并不会载很多的粮食和淡水资源,如果再在海上漂泊一个月的时间,人人相吃的发展并不会太遥远。

      他们是幕府官方的货运商船,幕府并不允许扶桑的民间有能力自己组织商船,出海贸易,因为这会损害国家的根基。

      况且扶桑也没有那么多百年老树能拿来砍伐,作为大船的木制龙骨,而船如果并不够大,根本穿越不过茫茫的海霞抵达央陆,他们会中途就湮灭在可怕的雷暴雨和海啸中。每每幕府决定要建造新船的时候,都会为了伐木仪式而举办神社的活动,巫女跳舞献歌,祈求运势顺利。

      人到中年,胆子总的是小了许多,不像是年轻时候在意气风发,他还有离了婚的妻子和孩子要赡养。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以商队为中心的天空积起了厚重的云层。

      有经验的老水手最先注意到天空的异常,迟钝了几秒钟后,穿着破布衣的老水手大吼:

      “雷暴雨!!收帆布!!”

      然而倾盆大雨已经先一步砸到了海面和船身,那根本不像雨水,像是几万名长弓手射下的箭雨,无从躲避。

      每个人都在这场大雨里奋力坚守自己的岗位,大声叫唤出来使力,剧烈摇摆的船身和湿滑的地面屡屡让人滑到,苦不堪言。

      已经来不及脱离恶劣的雷雨环境了,靠海为生的汉子们使出了出奶的劲才没被甩出去,这场海上的雨腥湿冰冷,叫人骨子里都不舒服,阴湿的雨气无孔不入。

      这场诡异的雷暴雨使得他们苦不堪言,不知道几个时辰后之后才脱离出范围,所有人气喘吁吁的对着窗外呕吐。

      吉次郎已经吐不出来了,他面色苍白的扶着船舵,眺望四周厚重的云雾。

      即便逃脱了笼罩世界的暴雨和狂风,云雾却仍然没有散去,浓厚的四散在海面之上,遮挡视线。

      罗盘还诡异的失效了,应该是雷暴雨干扰了罗盘的正常运作,现在他们无从得知自己驶向的大致方向了,就如同盲人在浩瀚的游科尔沁草原徒步,可能花几十年都摸不到一个雪河部村寨的门。

      忽得,他听到了箫声,悠远宁静的飘扬箫声。

      出生于扶桑的他是第一次聆听这种乐器,像是对死者的悠悠然奏鸣,你听的出他是在哀悼死者,但是并不沉重,并不悲伤,就像是墓碑前的自言自语。

      冷汗在一瞬间开闸似的爬上他的脊背,吉次郎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商队里没有人会吹这种箫,箫声的来源只可能是从船外传进来的...可他们现在在大海上。

      两种可能性,其一是有人落水了,在小舟上吹箫求救。但是他们早就偏离了航线,经常没有人航行的航线,怎么可能会有落水的人?

      其二,他们马上就要撞上岛屿了,人总得在脚底坚实的地方吹箫吧?不是小舟,那就是陆地了。

      急剧打转的木舵发出酸涩的声音,那是船舵濒临崩溃的声音,与此同时稳定船体的铁锚也被抛下了,吉次郎向船首看去,老水手的脸一样苍白。

      好在吉次郎的船不大,制停的效果很好,短短几秒商船就快停下了前进的惯性。

      床首破开云雾,吉次郎在驾驶室里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听到了接二连三的惊惧、尖叫。

      他清楚他招来的年轻水手都是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除了他们的头头不是海盗头目,但他们自己就蛮像海盗的,甚至敢于拿着捕鲸叉跃进大海解救被鲨鱼包围的同伴...是什么让他们发出了这样骇人的叫声?简直像是...看见了地狱。

      吉次郎拨开人群的肩膀,来到船首,定睛一看。

      他只觉得自己神晕目眩。

      大脑一片空白。

      是的,的确是一块岛屿,但是那是一块荒岛,但是——

      船首的正前方是两艘搁浅的铁甲军舰,漆黑斑驳,那不是自然搁浅的状态,前者靠在岸边,以舰炮轰击对方,后者在直射的火力下居然选择撞了上去...几百吨重的钢铁巨兽被撕开了腹腔,坚硬的金属船首冲进了船的半腰,所有火炮在几秒钟内同时熄火,接着便是刀剑切开人体的黏腻声响代替了火炮的轰鸣,来不及后撤的炮手悉数间被斩下头颅,两艘铁甲军舰的风帆桅杆交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更让人毛骨耸立的,那些人并不是水手,是着甲的海军士兵,不会有水手佩戴整齐划一的鱼鳞护甲,生冷的铁片可以有效抵挡刺击和劈砍,普通的水手是没钱装备这些东西的。

      毫无疑问的,这场厮杀已经结束了,橘黄色的护甲与天蓝色的护甲层层叠叠的冲击在一起,堆积如山。而双方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遍地都是破损的刀剑和遗弃的火铳,两方的首领头颅都被砍了下来插在大旗上,画着家族图案的鹰旗和狮旗就在血风中迎风招展,肆意舒展旗身。

      腥臭味随着海风传了过来,从来没看见过死人的水手已经开始猛吐了,吐的面目狰狞,声响甚至惊扰到了正在啄食尸体的海鸟。

      吉次郎的脸色也不好看,可他注意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桅杆的最上方,一个人坐在纤细的木杆上,那个罩在兜帽中的漆黑影子慢慢吸气,悠悠然吹响了竹萧,仿佛吟游诗人路过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为死去的陌生士兵们默哀一曲。

      本该是这样的,可是鲜血染红了他的长袍,半边深黑半边血红,那些同样层层叠叠泼上去的血富有层次,分明是隔了许久许久才重新染下去的红血。

      他不是吟游诗人,他是亲自在其中挥剑杀人的战士,两柄长刀就挂在他的腰间,没有刀鞘的一柄长刀刀面白亮如江波,另一柄刀的刀鞘则如漆黑的狂蛇乱舞,狰狞奥古。

      良久,影子注意到了来客,停下吹奏声,抬头凝视。

      吉次郎看到了他一生都没能忘记的笑容,那是恶鬼在血池中舔舐着牙齿的森然笑容,他们隔着尸山血海和被染红的岸边对视,遥遥的,像是人间与地狱的两头。

      戊辰战争中期,一位总是黑衣带刀的旅人来到了扶桑的国土,他带来了曾经的教皇国蒸汽科技与火铳枪炮,战争的大幕降临在扶桑国的日轮之上,血腥的历史又要开幕了。而星历1193年的扶桑,已经没有了源赖光作为武士的忠义对象,新的时代就要降临在以鱼肉和稻谷为食的海民身上了,可他们仍然尚没有自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船,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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