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先》介俗

30、第三十章

　　落雨从那些泥水里爬起来，并没有像她所说的止步不前。
　　落华倒是没什么所谓，但是知道自己姐姐其实是害怕的，显出了样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顺道开口：“姐姐，罗言已经把强化剂转移到你的随身空间里了。”
　　“几支？”落雨努力地把语句压缩成最短，即便如此，还是觉得喉咙被人割开了一样痛苦。
　　“十。”落华回答时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确实是没有想过要让你回去的。”
　　这话是有些阴阳怪气在的，落雨有些好笑，然后又觉得难过。虽然落华连接着最大的数据库，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可是他长不大了，一些小性子永远停在了14岁。这没什么不好，但是全是遗憾。落雨有175，落华肯定会长的更高，说不定会比罗言依还要高，青松一样站在那里。落雨觉得落华的性格说不定会和杨瀚很像，应该是要有两个人挖苦她的。
　　落华的世界不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所有的情绪不会围绕着她一个人转。虽然大概也会和罗言罗言依吵架，但绝对不会这样敏感，绝对不会带着嫉妒的情绪去看自己身边的人。他应该有和自己一样的共情能力，他应该有很多很多爱。
　　落华知道自己姐姐在想什么，状似无意地开口：“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姐姐，这就够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相当生硬的安慰，但是落雨还是为此笑了一笑。
　　当落雨从只能扶着那些枯树艰难迈步到已经根本站不起来的时候，她知道她找到了。
　　“落华。”她轻轻地叫，连呼吸都困难，每一点细微的动作都好像牵扯着五脏六腑，随时都要碎掉。
　　落华不是很敢看落雨，余光一瞥，看见落雨从脖颈蔓延到眼下的血管从皮下突兀的显出殷红的颜色，看见那双已经聚不起光亮的眼睛。他有些艰涩地开口：“我知道了，监测已经开始了，你再坚持一下。”
　　你再坚持一下。
　　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坑，诡异的纹路，周围的树都是灰白色的，树根闪着微末的蓝色光亮。那些蓝色光亮正在腐蚀落雨本就千疮百孔的皮肤。但是坑本身寸草不生，显得这片‘树林’格外突兀奇怪。
　　落华的数据分析从来没有这么快过，让他自己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而真正作为终端的落雨的大脑，产生了细密的刺痛感。不过对现在落雨而言，这样的疼痛称得上是微末。
　　落雨打开的随身空间里滚出了很多异能核和丧尸核心，落华一个个对比一个个匹配。
　　时间在迅速地夺去落雨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落华几乎想违背底层代码的提示就此结束这场数据分析。落雨说至少要有200个对比数据，实际上她收集了有417颗。
　　“对上了。”落华处理完最后一个迅速开口，他甚至不确定落雨是否还能听见他的声音，直到落雨将那些异能核和丧尸核心全部收回，他才敢确定落雨还活着。
　　意识交替还要再等等，因为处理器反应没有那么快，落雨大脑因为各个方面的原因已经过载了，这段时间落华等的相当艰难。来时担心消耗过多没有进行意识交替，现在是如果不进行意识交替落雨根本出不去。
　　最后跌跌撞撞退回安全地带时，落雨强撑着一口气开始看那些分析结果。
　　异能核和丧尸病毒的来历都不明，艾薇埃就是在探寻丧尸病毒的起源，但落雨更关心的是丧尸核心的形成原理。当年还在研究院的时候，她就私自研究过异能核和丧尸核心，至于为什么是私自，因为异能核一旦取出，持有者是必死的。就算有牺牲者的异能核没有破损，也不可能会允许进行研究。
　　然后落雨发现，丧尸核心和异能核之中都有很多未知物质——不属于现在的地球的未知物质。而且异能核之中这种未知物质占比比丧尸核心还要高。落雨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以前是做什么的，但是母亲留下的笔记中写了一个她的猜想：
　　异能核之中的未知物质会不会来自大气凝膜？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手段能够获取大气凝膜的构成，于是落雨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些特殊异变的起源地上——她去过丧尸病毒的研制基地，虽然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到了记载中第一批异能者出现的小镇；下潜进入过海底，那时的污染还没有到如今这个地步；前往过极地，和艾薇埃一起侦查……那些东西一点点证实着母亲的猜想，而这里，是她最后得到结果的地方。
　　落雨终于能够放下一口气来，不过这份放松没能维持太久，她知道罗言依要到了。
　　杨瀚已死，意味着罗言依的耐心耗尽，他已经在逼着落雨做出选择了，这就是最终的选择了。不论是落雨的身体状况还是罗言依能接受的最低限度，现在都已经不存在模棱两可的路了，落雨面前唯有丧尸和人类两个选择。
　　而落雨，给了心樱和罗言自己的答案，现在，就是要对罗言依说出自己的选择了。
　　“你知道你当年为什么没能将他杀死，对吗？”
　　“……无我判断不出他的丧尸核心在哪里，我在无我状态下没有自我意识和判断能力，所以没能定下必杀目标。”
　　“罗言，你等会要看清楚，你一定要看清楚，我会竭尽全力逼出他的丧尸核心，你一定要看清楚。”
　　落雨将强化剂摸出来，期间手抖摔碎了一支，不过影响不大。罗言依到的时候，落雨正将最后一支药剂注入体内，她的血管在皮肉之下有力地跳动，显现出并不健康的蓝色。
　　“你疯了！”
　　罗言依扯开落雨的手，那根针头被粗暴地带出，混着血和蓝色药剂。
　　罗言依握住的那只手纤细的不像样子，他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折断，丧尸心底潜藏的施虐欲望在滋长，他没控制住用了点力气。不过落雨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她对疼痛的感知被无限钝化，久病之躯在强化剂的作用下被压榨出全部的潜能，只待一战。
　　落华将这个场景尽职尽责地投影给了本部中枢，场景一下诡异的平和下来，冲突被包裹在这样的外表下，随时会破开。
　　“看来你选择了人类？”罗言依的口吻是傲慢不屑的，随后才有几分咬牙切齿，“你已经发现了什么，该死，我有时真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
　　落雨答非所问：“你杀了杨瀚。”
　　“其实我的目标不是他。”罗言依笑起来，但那笑中全是恶意，“我是想杀了心樱，其他人倒是随便，可惜没成功。”
　　落雨甚至短暂地反应了几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比之前更甚一步的愤怒。
　　这份愤怒激怒了罗言依。
　　“你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幸福，也比任何人都接近生命。可是你居然爱上了人类，短命的，注定要死的人类，也不愿直视更有希望的未来？”罗言依直接亮出了獠牙利爪，但这一次他没能轻松抓到落雨的脖子。
　　落雨干净利落地给了罗言依小腹一拳，然后接了一个上勾拳，借势起身高踢腿。罗言依意识到落雨是认真的，不可置信地再看向落雨，在那双眼睛，他直视过无数次的眼睛里，罗言依看到了愤怒之下的冷漠。
　　罗言依抓住了那条腿，但是没能如预想把它扭断，因为落雨直接以他的手为支点用腰力一跃将自己整个人抬起，带着罗言依向后砸在了地上。落雨的双腿扼住了罗言依的脖子，窒息不会夺去罗言依的生命，但是足够让罗言依无法移动。
　　“你说谁……你说谁短命要死，你这混账小子！”落雨的声音几乎是从腹中扯出来的，那双眼睛此时彻底被血红色染透了。
　　罗言依居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落雨刚刚说了什么，在落雨的刀砍去了他半边的脖子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占比更多的，属于野兽的咆哮。拟态成人类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化，最后成为了和那些怪物所差无几的样子，那些尖刺刺向了落雨，同样的愤怒之下是毫不留手。
　　落雨在身体被彻底贯穿的那一刻将手中的无败彻底斩下，那些嘶吼戛然而止。这片空间一时间只剩下了血液低落，骨肉生长黏合和一点点细微的呼吸声。
　　“说……说你刚刚所说不是你所想，落雨，姐姐！说话！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是在向我求死，你是在向我求死啊！”罗言依咬牙切齿，又在落雨努力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准备开口的时候一把掐住了落雨的下颚。
　　但是落雨还是开口了；“罗言依……你本来就是来杀我的……我发现了关键，发现了你的最后一环。什么短命，什么脆弱，这是你自视天灾带来的灾厄！”
　　落雨将自己的胳膊从那倒刺横生的骨刺上拔下来，一刀插进了罗言依的眼睛，无败轻而易举的穿透了罗言依的大脑，腥臭的血一下溅了两人满脸。
　　罗言依却也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我觉得你很有趣，你的爱也很有趣。就算我已经没有办法感知爱，但我知道我在乎你，我不想你离开——可是你未免有些太不可控了，一而再再而三！你要知道，有些时候，你的爱本身就是致命的！是你的一意孤行导致了杨瀚的死！”
　　落雨瞳孔一缩，彻底不管不顾，将全身重量向下一压，无败触及地面。自己被骨刺彻底开膛破肚，无败也将罗言依开膛破肚，然后疯了一样抬起上半身，几乎将脸贴上罗言依：“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罗言依疯狂地笑起来，直接揪住落雨的头发狠狠下拽，一口咬上了落雨的脖子。
　　“姐姐！”落华终于坐不住了，落雨大脑的疼痛回馈已经到达了阈值，无论目标为何，这份痛苦是真实的。
　　“啊——哈，姐姐，和一个人工智能玩这种家家酒游戏……落雨，原来你这么幼稚。”
　　“……呃……”落雨张了张嘴，可惜愤怒并不能促成所有事，人类的身躯到达了极限就是到达了极限，无败好像有千钧重，最后刀尖垂进血泊里。
　　她发不出声音，大概是因为喉管已经被咬碎了，罗言依正在吞食她的血肉，同时在给她注射病毒——不是罗言依研究的那一种，是罗言依本身携带的零号病毒。他还在试图将落雨拉到身边来，他还不死心，还在做最后的尝试。
　　罗言依突然觉得肩膀一疼，落雨也一口咬上了他，可惜人类的牙齿甚至不能穿透丧尸化的他的皮肤不过。罗言依被很好的激怒了，他暴躁地扯下落雨的一条胳膊，下一刻，无败再次贯穿了他的身体。从他的脖子，到落雨的半个身体。
　　那个位置，大约是第一块脊椎骨和第二块之间的位置。难怪那两下没能彻底砍断他的脖子，他的核心并不像其它丧尸那样脆弱。
　　落雨笑起来，虽然已经发不出笑声，虽然勾起的唇角因为疼痛而变得无比扭曲，但罗言依知道落雨在笑，可能还带了点遗憾——因为如果她还有一点多余的力气，将手再抬高一点，她也许能毁了罗言依的核心。
　　罗言依几乎是瞬间攥住了落雨那颗柔软温热，跳动渐渐微弱的心脏，在落雨试图向上用力的那一瞬间将它捏碎了，彻底结束了落雨的生命。
　　落雨死了。
　　用一种近乎惨痛的模样死去了。
　　落雨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娃娃，在一滩烂泥和自己的血肉里，甚至没能阖上眼，最后的疼痛让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扭曲，到了近乎丑陋的地步。
　　罗言依有些愣神，颤抖着要去抱她，又忽然意识到是自己杀了她，一时间又顿住。最后疯狂地开始扯自己的胳膊，直到将那双扭曲非人的手扯了下来，可是它们很快重新生长，只有落雨毫无生气。
　　罗言依束手无措地呆在原地，一点点把自己变成和人类相似的，不会伤害落雨的样子。
　　落华已经将这些全部记录成影像传回本部中枢，几乎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为这凄惨的死相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和痛苦。罗言死死地盯着那一块小小的屏幕，死死地看着，几乎要把所有都烙印在自己的脑子里。五十岚颤抖着唇，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藤原霖在光幕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周围的氛围让她情绪低落。
　　落雨死了，堂堂正正地死在了和罗言依的战斗中，逼出了罗言依的核心——像她对人类所承诺的那样。
　　“妈的，太憋屈了！”道森重重地锤了一拳墙壁，“这算是什么？我们看着她赴死，我们甚至需要她赴死！”
　　“她没有异能核，所以不会让罗言依更加强大……我说不下去了，我说不下去了，罗言，落雨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对不对？”特蕾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哽咽，“什么时日无多，什么为了心樱，什么……她早就有所准备……”
　　“我不知道。”罗言回答，“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