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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食文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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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至夜深,两人相拥而眠,一觉睡到天白云暖。
九点钟的日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倾洒在床被上,为将梦将醒的面容与裸露在被套外边的手臂镀了层虚淡的边。
孟荑岚睡姿恬静,从入睡到清醒基本上保持一个姿势不变。
而荣嚖正好相反。
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大床上睡觉,她能将身体的韧性发挥到极致地东折西摆,从床头滚到床尾还浑然不知,就算孟荑岚在身边躺着她也没有学乖,不是贴着孟荑岚的身体搂着脖子,就是用长腿缠着另外一双长腿。
老实不了一丁点。
孟荑岚将荣嚖的胳膊轻轻慢慢地放到被子里后,先行起床洗漱做出行准备。
二十分钟过去,孟荑岚再次来到床边,看见裹得像长了两只脚的花卷的荣嚖仍在闷头大睡,无奈而又宠溺地笑了笑。
她弯身跪在床上,抓住荣嚖的脚踝使力拽向自己。
一声惊慌的喊叫立马从被子里传出。荣嚖挣扎着想从被窝里出来,奈何被子裹得太死松散不开,只得勉强探出头发凌乱的脑袋来。
“干嘛啊阿岚。”她嗔道。
孟荑岚半抱着巨大的花卷,找解开死结的线头,摸到一方滑嫩的肌肤后引得荣嚖咯咯笑个不停,直说好痒。
花卷被用力剖开,连带着一股风掀起,荣嚖的双臂向上折放在头两侧,睡衣乱翻,腰腹暴露,无措模样一览无余。
“起床啦小懒虫。”孟荑岚戳了戳她的小腹。
“眼睛睁不开……”荣嚖扯了扯衣角,转过身以攀岩的姿势继续趴在床上,“再睡一会。”
“再晚一点出去就只能看人头了。”
对方不予回应。看样子意识又回归到了初始状态。
孟荑岚只好出狠招,四指悬在荣嚖腰窝上端,紧接着左右一起发力戳向腰眼,不偏不倚地连点了三道。
“唔呃!”荣嚖闷哼了一声,侧过身体握住了对方的手指。
孟荑岚反握住她的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荣嚖腰部的敏感部位连续受敌,招架不住攻势便扭动身体疯狂求饶,带着哭腔颤笑道:“好啦好啦,我起我起我起,不要再戳我腰子了姐!”说完荣嚖就下了床。
孟荑岚预言对了,在节假日逛A市的名胜景点就等同于观摩来自五湖四海形态各异的人头,每走一小会就犯堵,两人跟路人比肩继踵,寸步难行。
荣嚖由孟荑岚牵着,在各色各样的身体空隙中挤来挤去,还不忘直言不讳地吐槽:
“咱国家一到节假日出来玩的都不是普通人,都是身经百战意志力坚定的老兵油子,估计当年大逃荒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光景吧。”
孟荑岚只好将计划打乱,先从人数较少的景区玩起,再迂回绕道去热门景点,几个景区挨个逛下来就划去了大半天的时间。
傍晚时分,孟荑岚和荣嚖乘车去了近郊区。
她们走进一家傍河的餐馆,上二楼拣了个视野宽敞的位置坐下,点了大闸蟹和几样小菜后,望着窗外之河、河边之月,闲聊起来。
“今天感觉不赖,特种兵没白当,”荣嚖喝了口麦茶道,“A市不愧是首都和古城的集合体哎,植被,建筑,器物,没哪一样东西不显金贵的,怪不得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来这里。”
“你以后想来这里工作吗?”
“唔?”荣嚖瞪大眼睛看向孟荑岚,惊异道,“我来这里做啥子哟,当清道工或者除草匠,晚上住睡城白天赶京海?或者找个跟专业相关的活儿做做——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宝地上抠一个门面出来,边当高级工匠边自造自销?”
“有点焦虑过头了荣,未来你会找到一份好工作的。”
“嗯当然会,”荣嚖朝她挤眉弄眼,“在梦里。”
看孟荑岚启唇想说什么,荣嚖立马扩展话题说道:“本科学历充其量只算个及格线,含金量是高是低大家心里都有谱,虽然现在按官方说法不兴把院校分为一二三本了,但是在咱们平民眼里大学还是有赤裸裸的优劣贵贱之分的。
“就拿你和我做个比较,阿岚你是被上线率为百分之一的Top1名校录取的人中龙凤,我是被上线率为百分之四十的二本院校录取的咸鱼大军,你的未来可能不是光明的,但我大概率是没有未来的。”
孟荑岚默然地看着她,面部表情并没有被这番骨感带刺的话冷冻住,相反的更加温和起来,过了片刻说道:“你能有这种思考已经很厉害了。”
“不只是我一个人有这种焦虑,跟我同级别学生的都有,但应该很少有人像我一样,一天到晚地焦灼,不断猜想不可预期的事情,想到彻夜失眠,想到注意力不集中,想到掉眼泪。”
孟荑岚淡淡地唤了她一声,她抬眼,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五指被恋人柔柔地包裹进手心,抚顺人心的细腻触感让荣会愈发想要落泪。
“以后你如果找到了方向,需要援助的话可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我想靠我自己,想找到真正的自信,想真正被人认同。”荣嚖哽咽道,“很固执对吧?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撞南墙不死心,等死心了再来投奔你不算晚吧?”
“我相信你,荣。”孟荑岚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点。
两人相对无言,以手作为联结点向彼此传递至诚至深的情与愿。
过了两分钟,熟菜和螃蟹一齐被店员端上桌,荣嚖立即露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那我们先吃螃蟹?”
荣嚖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特殊食具,半知半解地说:“这是专门用来吃螃蟹的?”
“嗯,叫蟹八件。”孟荑岚向荣嚖介绍了一遍工具的用法和文吃的技巧。
“吃这玩意儿竟然也讲究文和武……我那种抓着螃蟹钳子啃的吃法就叫武吃喽?”荣嚖将大闸蟹摆在小桌中央,拿起腰圆锤蓄势待发,“阿岚赶快整一个,我模仿你文吃。”
“好哦。”孟荑岚应了声,开始温雅从容的演示,一整套敲掀剔剪的动作下来看得荣嚖一愣一愣。
当孟荑岚给蟹身去鳃去胃之际,荣嚖已经放弃了签叉,改为用手抓蟹蘸醋啃食,吃着吃着目光重又飘到了对面。
最后一道拨肉工序完成后,孟荑岚把剔出的蟹肉放进蟹壳里,加了些调味料拿调羹拌了一下便放到了荣嚖的小桌上,“给你尝尝。”
“谢谢啦。”荣嚖看看糊了满手的腥气黄膏,皱了皱眉头,停顿了几秒后拿了抽纸擦手擦嘴,同时窃窃念叨,“就说螃蟹吃得很麻烦,肉少壳子硬,想痛快点吃弄得狼狈,想文静点吃又没那个耐心。”
螃蟹尝够了,两人便吃起鲜香小菜来。
荣嚖看着窗外的盈盈秋水,悠缓地夹菜往嘴里递,忽地问道:“阿岚这几天不跟家人聚餐吗?”
孟荑岚言简意赅地答:“我们家没有节假日只有应酬。”
荣嚖了然地点点头:“那就没必要去咯。”
“是这样,只不过……”她瞥了眼荣嚖,视线很快又落到菜碟里,“表姐明天回去,很久没有见到了,我很想跟她见一面,你要是不愿意到宅子里去见那些人,我可以把她约出来单独聊。”
荣嚖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做选择,而是问:“是跟我算大半个同行的那位表姐吧?”
“对,是她,叫孟忆青,她人很好,你会喜欢她的。”孟荑岚细举了一些事例又道,“其他亲戚都爱装腔作势拿腔拿调,只有她是真性情,待人和善。”
荣嚖不发一言地听对方讲话,嘴巴嚼着嚼着就停住了。
她拿起搁在桌边的玻璃杯喝起麦茶,像吃了一口盐巴为了冲淡咸味一样喝得很急,一杯见底,仍然不舍放开杯子。
她微微叹了口气,盯着沉淀在底端的浮肿大麦,说道:“那就去呗,我跟你一起去宅邸,看看你家是不是豪华到让我眼瞎。”
听她夸赞别的女性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说酸没完全达到,说恼又过了头,硬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介于嫉妒和烦躁之间感情,像放入开水里没泡多久的苦荞颗粒,浮不起来,沉不下去,在杯子中端飘飘荡荡,闷得很。
孟荑岚察觉出了面前人的异常,她倾身向前,试探性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悄声问:“吃醋啦?”
“没,我哪敢吃醋啊,”荣嚖没好气地扯了下嘴角,“要是她跟我同一个段位,那我还能正大光明地争一下,毕竟同行相斥嘛,但要是隔了个十万八千里远,再怎么闹心我都认了。”
“哎,这都没有吃醋?”孟荑岚不大正经地问,“还以为你又要开始抹眼泪了。”
她瘪了瘪嘴角:“存心的是吧?”
“好啦不逗你了,“孟荑岚冲她莞尔一笑,温柔道,“我对她就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在我心里荣嚖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存在。”
荣嚖故意夸张其词:“咦咦咦~~岚姐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我就要消化不良了!”
“那我们聊点别的。”
荣嚖偏不,反骨气性一蹿上头,用语就开始咄咄逼人起来:“你那表姐是不是名校毕业?留洋海归?镶金镀银拿了个硕博证回国坐吃高薪?”
“猜得很准,她从A大毕业,到法国读的研究生,工作的话……地点不定,法国和中国两边飞。”遇到这种情况,孟荑岚只好顺毛摸,不然对方就会像河豚一样一直鼓着腮帮犟下去。
“那挺牛的,”荣嚖强夸了一句,“那这么说,她算是你的先导了喽,现卷国内的教育,再去国外镀金深造,最后再回国内卷供不应求的技术管理岗,哦,你对口的职业应该更稀缺——顶尖学府的讲师教授。”
“嗯……理解过度了,荣,我所做的决定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的,没有借鉴成分。”
“行吧,这恰好能说明富人家的想法都很整齐划一,”荣嚖颓颓地叹气,“明天得让我这个乡下来的土狗开开眼界,目睹一番电视剧里才能看得到的‘团圆和乐富贵图’。”
孟荑岚也跟着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饭桌上假模假样的斗嘴争执一点也不妨碍饭后两人手牵手散步的浓情蜜意,她们顺着湖畔信步了半个多小时,又绕道走至公路边上,乘车回了酒店。
速洗过后,目光陡一交错,身体就带着不可捉摸的磁性将彼此牵引。
唇瓣、手掌与腰肢再度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脚步微挪,便转场到了床上。
交颈效白鹄,云被翻纤浪。潮水平息后,情韵萦绕在她们的周围,久久仍未散去。
荣嚖侧靠在美人的怀里,哝哝低语:“好想永远保持这个姿势跟阿岚在待在一起。”
“我也是,像这样抱着,就算下一刻是世界末日也不想分开。”
“哈哈,好决裂。”荣嚖的五指轻轻敲打着环绕在腰间的手臂,“要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那就等着两千年之后把我们的遗骸挖出来的考古学家们感动流涕吧,当一对亡命鸳鸯挺酷的。”
孟荑岚轻笑了一声:“是不是在借用《庞贝末日》里奴隶角斗士和富家小姐的死法?”
“对哎!阿岚很懂嘛,”荣嚖赞道,“反正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悲烈最罗曼蒂克的死法了。”
“嗯,我同意。”孟荑岚将她搂紧了些,力道有点大,压得荣嚖的下腹起了些痛感。
“连对死亡的想象都出奇的一致,活该咱俩在一起。”荣嚖拍打了一下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一些,孟荑岚照做,荣嚖又道,“吃饭的时候没控制好自己,话说得严重了,跟你道个歉,别放心上。”
“我理解你,荣,你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忆青姐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你明天跟她接触一下就会知道了。”
荣嚖“嗯”了一声问:“去你家需要注意些什么事吗?行为,语言,礼节什么的。”
孟荑岚说不用刻意做什么,自然点就行,接着谑道:“又不是新娘子问候公婆,紧张什么呢。”
“因为环境陌生,肯定会不习惯,再说——”荣嚖扭头看着她的眼睛,“某人那位纯天然女王气场的母上大人真的很难让人放轻松哎。”
孟荑岚听后眉眼掬笑。
她抚弄着她额边的发丝,柔和地说:“真的不用刻意做什么,跟我在一起随心所欲就可以了。”
“这你说的噢,要是捅了娄子你也别怨我噢。”
“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傻瓜,真的好想把你一口吃掉,”荣嚖在她的唇上飞快落了个吻,“不早了,晚安,关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