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凡记》呼噜呼噜狸

61、登蜃影

　　后车门被司机打开后，荣嚖心怀忐忑地跟孟荑岚下了车。

　　双脚落地，转身，看到宅邸全貌的那一刹那，她被铺天盖地袭卷来的奢华气息震慑在了原地，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缓过神来。

　　荣嚖小声对孟荑岚说：“我勒个去，你家是把比尔盖茨的大屋和英皇的白金汉宫重组了一遍吗？”

　　孟荑岚也细声细气地对她说：“确实烧了不少钱，宅子做了很久，差不多有九年，护理费用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荣嚖瞪大眼睛干咽了咽喉咙，努力抑制住上扬的语调，说道：“人家是得战争后遗症，我是得豪奢富家冲击脆敏穷人综合症。”

　　孟荑岚曲指抵唇笑了笑：“好逗。”

　　正当两人窃窃私语之际，一阵拉轰巨响自远方传来。

　　不多时，一辆黑蓝主调的跑车就摆着杀神戮佛的气势刹在了喷泉边。

　　鸥翼车门开启的那一刻，又一声引擎轰鸣声响起，嗡嗡几声闷雷滚过后，另一辆楔形头、流线型车身的银白色超跑耀武扬威地刹停在了黑蓝跑车旁边。

　　两辆跑车的主人下车后互相打了个招呼，接着颇显气派地走到荣嚖和孟荑岚面前。

　　其中一个留着侧分头的人斜摘下一片式墨镜，语调轻快地向孟荑岚和荣嚖问了声好，接着吊儿郎当地搭起话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啊小岚，看起来气色不错，上大学的感觉不赖吧？”

　　孟荑岚冷淡地应道：“挺不错的。”

　　他又问荣嚖：“这位美女是小岚的大学同学吗？”

　　荣嚖回答：“是高中同学。”

　　“A大附中？”

　　“不，是K市的实验高中。”

　　他点了点头，眯着眼睛，毫不掩饰轻蔑语气地说了句“是乡下妞啊”，接着探头朝她们身后望了一眼，又道：

　　“这一看就是乘小姨的车来的吧？小岚应该成年了，抽时间把驾驶证拿到手啊，不体验一把飙车快感真的就枉活一世了。”

　　跟他勾肩搭背的年轻男人也跟他同腔同调：“望哥说得对，一定要体验飙车的滋味，会很爽快的！”话一说完就跟孙亭望厚颜无耻地相视大笑起来。

　　孟荑岚将他们视为空气，牵着荣嚖的手意欲离开，荣嚖却回握了她的手定在了原地。

　　“两位少爷的跑车价位应该都是上千万的吧，产地应该是在美意德三国？”

　　孙亭望身旁的男人正眼瞧向她：“我那辆帕加尼huayra卖价三千万，亭望哥的更贵，全球限量版西贝尔，卖价七千万。咋了小妹，想跟哥哥我一块飙车玩玩？”

　　荣嚖笑笑：“你们随口就能要来的一辆车，普通人就算花费祖上四代的积蓄都不一定买得起，你们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美梦。”

　　孙亭望也勾起了耐克嘴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呢——”荣嚖的声调也佻薄起来，“让这么丑陋的碳基生物做车主，只能强行拉低漂亮碳纤车的格调。”

　　孙亭望的笑脸一下子扭曲起来，他低声谩骂了一句脏话，又斜眼看向孟荑岚：“六妹真是会交朋友，这嘴跟你一样损。”

　　荣嚖松开了孟荑岚的手，表情平淡地逼近孙亭望后突然一笑。

　　她拨弄了一番披散至肩的秀发，提着孟荑岚赠予的长裙两侧伸展开，右脚后撤做了个西式屈膝礼，与此同时直视他的眼睛讽笑道：

　　“少爷，像你这么有品味的人一定收藏了不少价值上亿的稀世珍宝吧，改天能否让下仆去观摩观摩你家装裱着的齐白石张大千的真迹呢？”

　　孙望亭知道她在用最近的热点新闻阴阳自己，于是目露凶光地瞪了荣嚖几秒，紧接对身边人说道：

　　“就不跟头发长见识短的货色争论了，景哥，我们进屋去。”

　　他们刚没走几步，荣嚖便松懈了站姿，唤狗似的冲着两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待他们回过头，就竖起中指做了个鬼脸。

　　“干你大爷的！没教养的骚鸡，看老子怎么整死你！”孙亭望大骂一声，怒不可竭地逼近荣嚖，扬掌欲挥，要不是孟景骞出手相拦，荣嚖的脸定要见血印。

　　“行了行了，才第一次见面，没必要动怒。”孟景骞劝道。

　　孙亭望冷哼一声，甩掉了他的手整了整领口，独自朝大门走去。孟景骞见状叹了口气，也跟着他走向大门。

　　荣嚖看向站在一旁喑默不语的孟荑岚：“对不起阿岚，本来说好不捅娄子，可还没进家门就闹出事了，我……”

　　“不用道歉的，你没做错，”她轻声打断她，目光略显阴冷地盯着孙亭望的后背，“在这里稍微站一会。”

　　“嗯……”荣嚖看着她的样子，心跳莫名地加速了。

　　孟荑岚迅速而无声地走向孙亭望，距离目标几步之遥的时候，她抬起右腿毫不含糊地朝他的脊背踹去，孙亭望吃痛惨叫一声，踉跄几步扑倒在了大门前的台阶上。

　　“三哥，”她蹲下身，拽住孙亭望的头发，迫使其扬起半身仰望自己，“气消了吗？”

　　孙亭望的左脸颊磕肿了一块，刚做好的发型也乱成了鸡窝，样子看上去狼狈至极。

　　他呻吟着倒抽冷气，缓了好久才道：“伸手不打自家人，你就不怕我跟小姨告状？”

　　她抿唇笑了笑：“你还是个小学生吗，一受到威胁就向家长求助？挺好笑的。三哥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眼力见，你难道不知道在我们这几个晚辈中母亲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孙亭望那双斜缝的吊梢眼因暴怒而瞪得老大，“干你丫的！你打人还有理了？”

　　“要不是孟景骞拦住你，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我的朋友了，”孟荑岚的眸光变得凛然，“这一脚算是个提醒，进门后你要是再做出任何不尊重她的举动，说出任何侮辱她的话，那就麻烦你跪在大厅中央，当着全部人的面把那些糜烂的恶心事大声说出来，如果不听，就麻烦你去做阉割手术，听明白了吗？”

　　“我有什么错？是她先刺激我的，你他妈在这里嚣张个什么劲？！”

　　“看样子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收敛自己，那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等姨妈和姨夫来疼爱他们的宝贝儿子。”

　　孟荑岚站起身，在方才踹击的背部重重落了脚，稍一使力便将他踩趴下。

　　孙亭望扭曲着表情，除了喊疼什么话也挤不出。

　　孟景骞刚想扶孙亭望起来，却被孟荑岚一记眼刀吓得定在了原地，他点头哈腰对她谄笑了一下，然后绕开孙亭望灰溜溜地进了大门。

　　“我们也进去吧。”孟荑岚走到荣嚖的面前伸手说道。

　　荣嚖挽住她的胳膊，出神地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有没有吓到你？”进门后，孟荑岚侧过脸柔和地看着她，眼中含了一丝愧疚。

　　荣嚖连忙摇头。

　　她的心脏在狂跳。孟荑岚刚才那副神态她并不陌生，也并不害怕。

　　她很喜欢。

　　~ · ~

　　距离晚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客人尚未到齐，无事可做，孟荑岚便领着荣嚖参观宅邸，从正厅到连廊，从连廊到房室，她牵着她的手细细解说着它们的功用。

　　占地万顷的建筑物一趟走下来颇费点时力，荣嚖聆听着耳边恋人的声音，神情从惊叹慢慢过渡到晦黯。

　　这座宅子里什么都不缺，餐厅卧房，研究室，医疗馆，水族厅，植物园，桑拿房，藏书楼，珍宝阁，私人影院，各类高级场所应有尽有，丰富到达了平民百姓闻之心颤的程度。

　　而从这样的家里出来的孩子又是那么的尽善尽美。

　　荣嚖想着想着，不禁垂目。

　　她看到自己脚边的那一团黑影在晃动。

　　她们搭乘玻璃电梯来到正南方向的穹楼天台上，鸟瞰不远处的人工湖泊。

　　荣嚖沉静了一阵子发问道：“我从进门那一刻起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佣人，这个宅子……是不需要多余的人力吗？”

　　“嗯，家里安装了全套智能设备，空气净化，污渍处理，垃圾回收等等，都不需要人为操作，只需要陈叔一个人维护系统正常运行就行。至于那些海鱼和植物，平时会有专业人员定时定点来照看。”

　　“那——这座庄园有名字吗？”

　　“mirage，蜃影。”

　　荣嚖趴伏在琼栏上微微颔首：“很搭调。”

　　她看够了湖景，便扭头去看孟荑岚，望着对方的侧脸，心中突如其来地升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荣嚖歪斜着脑袋打量着着用束发带扎着低马尾、穿着藏青色法兰绒小西装加女士布洛克皮靴的孟荑岚，努力在记忆库中提取与当下的情景相仿的片段。

　　白色瓷砖墙与悬铃木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荣嚖“呵哧”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场景也搭调。”

　　孟荑岚奇怪地问：“什么？”

　　“我说——”荣嚖懒腔懒调地说，“在高中教学楼楼道上，阿岚的美是被衬托出来的，而现在，在蜃影的天台上，阿岚的美是在与之匹配的环境中流淌出来的。”

　　孟荑岚回望着她，明显地愣了愣，过后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你的美，是需要仔细体悟的，于大流不明显，于闹地不张扬，于光处不耀眼，绵绵娆娆，变幻莫测，最是沁人心脾。”

　　荣嚖闻言，即刻变得局促起来，她红着耳根偏了目光，气场顿时矮了百尺，从蓝湾犬变成了侏儒兔。

　　她支支吾吾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耍嘴皮了……”

　　对方温柔地注视着她，浅笑嫣然。

　　心跳的鼓噪声变得强烈。

　　荣嚖轻咬下唇睃了孟荑岚两眼，缓缓地伸手搭在她的胳膊上。

　　转身，移近，搂腰，倚贴，覆唇，交缠须臾挪开，两人相视一笑，面朝蓝调时分的静湖丘峦依偎而立。

　　正当她们沉浸在美好的二人时光中的时候，身后的感应门蓦地打开了。

　　荣嚖往那处瞥了一眼，神情顿时慌张起来，她沉着音调说了声“是阿姨”，接着迅速地与孟荑岚分开站立，两人像违规乱纪的中学生一样，低垂着眉眼准备挨训。

　　孟皖宁长发披拂，一身素雅，手持褐色封皮的复古书与细银镜框，看样子是刚从藏书室出来。

　　刚才在门外看见两个女孩相互依搂的亲密模样本觉得没什么不对劲，可走到天台上后，两人慌乱无措的表现让她心生疑窦。

　　孟皖宁微微蹙了眉尖，视线在她们的脸上来回考量，片刻过后她不解地问：“是我吓到了你们吗，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有、有一点点吧，”荣嚖结结巴巴地回应，“本、本来以为在这个时间点没人的。”

　　“为什么要紧张，女生之间的亲昵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孟皖宁走近了一些问荣嚖，“你是小六在K市认得的同学吧，我们好像见过几次面，是不是叫荣嚖？”

　　荣嚖飞快地瞅了一眼这位神塑似的女子，轻轻点头，心中却不免犯嘀咕。她怀疑她是故意这样问的。

　　“稍微打扮一下就很漂亮了，”孟皖宁淡笑着夸赞了一声又道，“欢迎同学来这里做客，玩得开心。”

　　荣嚖连忙客套：“阿姨过奖了，珠玉在侧，觉我形秽，您的女儿要漂亮许多，您的孩子与宅邸一样，放在任何地方都是独树一帜无可匹敌的。”

　　孟皖宁轻点下巴，表示对荣嚖的应答能力的赞许，继而对女儿说道：

　　“还有四十分钟就到用餐时间了，记得带这位小客人准点到场，今天的用餐地点不在主厅，在四号厅。”

　　“明白了母亲。”

　　“嗯，那待会见。”

　　荣嚖确认孟皖宁彻底离开后，才松懈地伏在孟荑岚身上喘了口废气。

　　“太吓人了吧你的母上，神出鬼没的，气场高过应天门。”她紧张兮兮地问，“我刚才那么油腔滑调，没惹她不快吧？”

　　孟荑岚眨了眨眼：“没看出来她很喜欢你吗？”

　　“她那样是喜欢的表现嚯？”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是喜欢的表现。”

　　“那就好……”荣嚖想到关键问题，忽然夸张地哀嚎了一声，“为什么她会来这里啊我滴个娘，阿岚你说她会不会已经站在外面老半天了啊？”

　　孟荑岚思忖了一阵子，实诚道：“难说。”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荣嚖急得直挠头发。被恋人的亲娘抓包，谁能不焦虑？

　　她的大脑已经开始为自己积极构建“孟家主戳穿二女幽恋，心怫然拆散鸳鸯睽别”的苦情戏码了。

　　孟荑岚却一脸平静：“就算被看见了也没事，大不了跟她摊牌。”

　　“啊哈？”荣嚖惊矍地看向她，好像听不懂她说的话，“什么叫摊牌？”

　　“跟她直说就好，她管不了我的私事。”

　　“她不同意呢？”

　　孟荑岚望着荣嚖忐忑不安的眼睛，叫她宽心，说这件事她心里有数。

　　荣嚖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回答，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