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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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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阳一激灵:“我想,过几日上朝,替母亲请封诰命,过了明路,拖久了,反不好。”
成柏嗯了一声,半晌,才又低声道:“今年,一起过年吧。”顿了顿,又低声道了一句:“小心礼王。”
雷阳低低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
隔日,请王单仔细拟了折子,官服加身,难得上了次朝,替母亲请封诰命。
皇帝欣然应允,赐封二品诰命夫人,赐丹书铁券。又见成柏雷阳,一文一武,皆朝内肱骨,不禁感叹何夫人教子有方,为女子之表率,又赏了些金银绫罗。
次日,何夫人前往慈星宫领赏谢恩。
又过几日,雷阳要接她和成柏将军府里安住,何夫人没答应,王单却上门一趟。
原已小年,府内过年诸事竟还未筹备,王单也不说其他,只说一群将士前半生都在营里,从未在家过一个年,故都不懂怎么操办,特来请教。
把何夫人心疼坏了。
王单哄着她去府里逛了一圈儿,便再走不了。
偌大的将军府,硬被整成了操练的军营,一点儿烟火气都无,冷清清的。
哪儿像个家?!
糙汉们清理打扫,总面上过去就行,也无人觉得有甚,一院子大老爷儿们,细枝末节处总无女子细心。
王单倒是细心,只他一人,操劳不过来。
一时顾安知道了,送了几个家世清白,老实忠厚的婆子丫头小厮来。
何夫人见了几人,不住点头。
雷阳不愿何夫人来回劳累,收拾了两个院子,何夫人住内院,成柏住前院,老弱兵将住东北角两个院子里,二蛤领的两队兵丁三十人住前厅,西南角靠近角门的两个院子,打通了,十五间房。二蛤王单合住一个院子。
将军府里方正经安顿了。
雷阳见何夫人兴致高昂,也天天陪着收拾,厨司、杂役、仓库……
只后园子里残柳败枝拔了,翻了地,倒划出田埂来,成了田地……荷塘池子只等开春再动。
要紧的自己人看顾,其余的顾安送人来。
雷阳陪着没两日,何夫人倒嫌他对府里了解竟没有王单深,不得用,撵他去遇仙楼找顾安去,别在一旁碍手碍脚。
偏顾安年底也忙合账诸事,无暇顾他,雷阳无所事事,便缩顾安自个儿酿酒的小酒坊里酿酒玩儿。
而王单二蛤陪着,将雷阳边沿城情形添油加醋说了,直说的何夫人心跟泡醋里似的。
酸酸软软。
心疼不已。
照顾府内更尽心了。
接连几日,将各处洒扫得干干净净,前儿库里皇帝赏的那些古董珍物也一一摆了起来。
二十八那日,更和几个婆子,煮了几大锅甜甜糯糯的腊八粥,分众将士吃了。
众人见她并不以诰命自居,一身青布袄,头戴石青头巾,跟寻常老妇般慈祥和蔼,心里也舒坦。
何夫人见府内又有十来个四五十岁缺胳膊少腿的,已白发苍苍,却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心内哀叹。
又见一老翁袖子破了,拉拉杂杂正在理线头,不由找出针线来,细细替他缝了。
又见不少兵将还穿着旧衣烂服,袖口磨得棉絮都跑了出来,叹了口气,又请王单找了几个善针线的婆子们,替众人量了身形,做新衣。
王单笑道:“夫人别见怪,都是群大老爷们儿,平日里又干活儿惯了的。”
何夫人点头,成柏也是,总要她三催四念,好歹把衣裳脱下给她缝补。
雷阳去她那儿几次,都是一身粗布短袄,粗汉打扮。
未认时,凡瞧见他,也只布袄,少有穿得威风的,又见这些人穿得破,心里不禁担忧起来,小声偷摸儿问雷阳,俸禄是不是不够养家,她那儿还有经年的积蓄,过个年应当是够的。
雷阳带她去银库里瞧了,又说有些家当在边沿,一大家子确花钱如流水,只这一大家子都营里出来的,不惯奢侈,穿着吃食上,也不怎上心,也是有几身好的应付场面。
何夫人这才放心。
二十九,又问雷阳,亲家那边儿怎么说?
雷阳红了脸,才支支吾吾说顾老太爷还未同意。
何夫人定定瞧他半晌,雷阳总觉母亲目光里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除夕夜,进宫谢赏参加宫宴。
成柏随文官一溜在左侧,雷阳一众武官坐右侧,何夫人在内院儿太后处。
宫宴小心谨慎,雷阳百无聊赖,也少不得打起精神和众人应付。
时辰到了,宫门处放起硕大烟花来,璀璨迷人眼。
耳旁是恭维祝贺,觥筹交错的吵闹声。
雷阳脑海里,却想起那年小院子里,他和大郎做饭,圆圆二郎放炮玩耍的情景。
怔仲了几息。
等宴散,众人才发现,征东将军竟和礼王气氛僵硬,倒是对窦国公热络几分。
雷阳站宫门口等成柏和何夫人,一面想事情。
窦国公才刚告诉他,来年,皇帝命他出航巡海,一路沿海,与各国签订和平协议。
礼王到底想做什么?
内监里,也有礼王的人。
王爷的手,不免伸得太长。
边沿市舶司,内监,军队……
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忽有几个老亲王围了过来,说了两句,话里话外,警告雷阳别忘本,懂报恩。
雷阳满脑袋糊涂。
等成柏何夫人散了接到车上,雷阳将话说了,何夫人还在想事情,成柏却道:“他们意思,叫你尽心尽力为王爷做事。”
雷阳惊住了。
他以为是为皇帝。
成柏冷哼:“你前儿进京以来,谁人不知礼王有个平民兄长,礼王待之甚厚。你入军一路高升,别人不知是你自个儿搏命搏出来,只道礼王在后替你一路保驾护航。”
说着揉了揉眉尖:“过完年,你便申请回边沿去吧,来年,朝中不安稳。”
顿了顿又道:“将母亲也带去。”
何夫人忽道:“我不去。”
成柏皱眉:“娘!”
何夫人冷笑:“你别打量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今儿在内院里,我也算听得各家夫人娘娘的意思了,我走了,没人替你张罗婚事,想必你定是轻松十分去了。”
成柏叹了口气:“娘,不是这回事儿!”
何夫人一左一右拉住二人的手,交叠一起:“娘只望你们家里和睦,官场上的事儿,娘不懂,娘只知道,你们既身处此位,便多为老百姓们们想想,不管如何,但凡有个什么,受苦受罪的,终是百姓。”
雷阳成柏若有所思。
不久到了将军府,府内家宴才开起来。
何夫人知道众人皆边境待惯了的,便在院儿里搭了一路的篝火,众人围坐了,或烧锅子烫肉吃,或直接烧肉吃都可以。
牛羊骨头汤浓白鲜香,正咕嘟奶白泡儿,菜蔬肉卷儿鱼虾大桌子上摆着,铁签子串好的肉串儿鱼串儿也有,处理腌制好的。
酒直接上了坛子,整坛整坛摞在一旁,要吃的喝的,自个儿去拿。
婆子丫头小厮们,也自去方便。
也未请堂客小戏,自个儿舒服便罢。
一时家宴热闹起来,众人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唱不完的歌。
小子们南方小调儿欢快嘹亮,老家伙们北疆民歌低哑寥远,在橙红火光的噼噼啪啪中,意外和谐。
何夫人母子三人换了衣裳,也坐篝火堆旁。
何夫人惯常的青布袄,雷阳藏青布棉袍,成柏也只一件青布棉道袍。
他这一堆儿里,何夫人做上首,一左一右雷阳成柏,再向下,老火头,王单,二蛤。
吃了会儿,雷阳嫌热,脱了棉袍,赤着身子吃喝。
何夫人见有几人拘谨,笑道:“都是自家人,无事。”
二蛤抬头看了眼王单,见他点头,也脱了外袍。
何夫人倒了杯酒,敬了老火头,感谢他照料雷阳之恩。
老火头接了,又回敬。
自他起,众将士先把雷阳灌了一通,见何夫人并不阻拦,又劝了成柏好多酒。
二蛤见雷阳被灌,凶性毕露,拉着王单,将自个儿下属的三十个兵丁一个个灌过去。
那十几个老的在一旁看笑话儿。
老火头冷冷一哼,提着坛子,素日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
一时,喝乱了套了。
何夫人抿着自个儿的酒,眼带欣慰:“我啊,就不走了。阳儿边沿城有自个儿的事做,柏儿成亲后也有自己的小家,我就在这儿,给你照料这么群人,看着家。”
成柏皱眉,他还没家呢。
何夫人见他皱眉,笑道:“过了这个年,你已三十有一,我今儿在内院儿里算是见了世面,探听你的夫人多了去了。”
成柏冷道:“再说吧。”
何夫人立竖眉怒目,雷阳忙道:“娘,我这群人,就拜托你了。”
何夫人摇头,眸里映着火焰,橙光明亮:“二十五年前,我只想你能保命,我和你弟弟能在你父……那人手下保住命来,何曾想,他竟早早死了,不然,也能叫他瞧瞧我们娘儿仨现在过得如何来,叫他恨死。”
雷阳张了张嘴,把自己砸碎了那人尸骨的事儿说了。
到底大逆不道的事儿,心里不免忐忑。
何夫人却沉默半晌,良久才轻轻说了句:“好!砸得好!”
喝了口酒,又转脸道:“阳儿,今儿我听到顾家的消息了。”
雷阳嗯了一声。
“席间也有个布衣出身的夫人,和我颇为投性,她家有个亲戚原在顾府做工做了十来年了,说这顾府怪得很,一个姨娘竟拒绝抬正,见天儿只守着正室牌位。还说,那顾老太太,死得蹊跷,顾老太爷的性子也不好,顾老爷更是没出息的。好好一个家,虎狼窝儿一般。”顿了顿又道:“你可要对人好点儿!”
雷阳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却不知老火头何时坐下,也不知听到什么,忽发起呆来。
忽听啪一声。
原二蛤带着小子们放鞭炮呢。
王单袖手站旁边眉眼温柔地看着,二蛤难得笑得少年般明朗。
各家鞭炮放起来,噼噼啪啪。
雷阳看向天空,灰蒙蒙的暗蓝,飘起了雪花。
何夫人叹道:“又是个好年景啊。”
雪花越发密了起来,雷阳扶何夫人里面儿去了,小子们帮忙收拾了。
因要守岁,何夫人招呼雷阳成柏王单打马吊,那边儿小子们刚喝了酒,浑身躁得很,在院儿里雪地里摔跤玩儿。
上了年纪的腿脚不爽利,也守不住,何夫人吩咐几个小厮好生照看送回去,屋儿里被暖炉烘得暖暖的,炕也烧得暖烘烘的,老家伙们呢呢哝哝醉后闲聊着睡去。
初一大早,何夫人给府里上下封了红包儿赏了银钱,小厮们忙去各府送帖子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