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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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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阳成柏亲去了几家要紧的。
这年拜到初三方歇。
等雷阳回府,见顾安奉承得何夫人笑得牙不见眼的样儿,着实惊了一把。
“我去你府上,小厮说你不在,却没想到你来这儿了。”
顾安道:“将军这是责怪某不请自来了?”
雷阳忙摇头。
何夫人喝了口茶,笑得乐呵。
见二人相视无言,起身道:“原谅则个,老身有些疲乏,去歇会儿,你们聊。”
说完,腿脚利索去了。
顾安笑道:“夫人很好。”
雷阳嗯了一声,牵了顾安的手回自个儿院里。
小厮上了茶,顾安抿了口,起身到处看了起来,手指拨弄沙盘,笑道:“你还是这么个脾气,到处也不装饰,叫外人瞧见,还以为将军府穷得很。大厅里就很不错。”
雷阳从背后拥着他,低声道:“那儿是娘弄的,屋儿里只你来,没外人。”
顾安轻哼一声。
雷阳轻脱了他的大氅衣服,吻落他颈窝儿,一路向上,吻至眉尖,见他脸上稍有倦容,轻声道:“这几天累坏了吧?”
顾安睁开眼来,眼中情意流转。
“嗯,每年如此。”
雷阳低头吻他唇角:“遇之,对不起……”
自与他相识,已十年,二十到三十。
一个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却总聚少离多。
顾安眉一竖:“再说此话,就此罢手!”
雷阳蹭了蹭他的耳朵:“不说了。”
说着将人拦腰抱起,送去床上。
屋外天气晴朗,屋内一室暖香。
初四,雷阳又去顾府拜了年,给顾老太爷请安说话儿。
只初五起,各府帖子跟飞雪般送至将军府,何夫人今儿去一武官家,明儿去一文官家,有撞了的,便歇在家里。
更有官媒,几日里,快把将军府的门给踏破。
十五这日上元节,众人出去整夜游乐。
雷阳自呆在遇仙楼里,坐三楼包厢里。
楼里一楼大厅中央仍是胡姬们载歌载舞,只外围廊下多了一圈儿空白木板,客人们可在木板上写下灯谜,木板挂自个儿灯笼上,灯笼挂廊下,哪个有缘的猜到了谜,自取了去,猜不着,罚将自个儿的灯也挂上。
有几个木板上已挂了四五个各色手提灯了,想必那谜难得很。
二楼廊子上则挂了不少酒楼里的灯谜,上挂的灯是酒楼自备的,猜着了,便取了灯玩儿,猜不着也不要紧,玩儿个乐呵。
一时猜谜的人,竟比看歌舞的人还多。
顾安正巡视着,反复交待叮嘱瞧着点儿火,上一回大火正是隔壁街坊上元节点灯烧了,牵三挂四,烧了一大片。
走了两圈儿,顾安回包厢里,雷阳坐他身后将他抱怀里,倒了杯茶予他解渴。
又道:“外面儿潜火兵很多。”
顾安才喝了杯茶缓口气来:“年年都得防着些,这片儿酒楼酒坊多,一旦失火,不得了。”
雷阳见他如此疲乏,伸手在他肩膀处揉捏按压起来:“你三弟呢?”
顾安捏了捏眉心,稍松乏了些:“不中用,自我回后,他立卷了铺盖回了老家。”说着叹了口气:“他志不在此,前两年考中秀才,这会儿正在老家做个教书先生。”
雷阳想起顾府门牌上的“义正舍人”,问:“祖上袭过爵?”
顾安冷笑道:“到太爷已无爵可袭,就此败落,整天抱个空牌子不放,只府里众人可科举罢了。”
雷阳又好生揉了揉他的腰:“躺下,给你好生揉揉。”
顾安依言躺榻上,却道:“老二今年回了,颇有长进。”
雷阳给他按腰,却疑惑嗯了一声。
顾安笑道:“自和商队跑过几次,每日瞧着遇仙楼,瞧着神京,总觉怎如此小?今耺,我想,出去瞧瞧。”
说着,看向楼里灯影晃耀,眼露怅惘:“以前总觉得遇仙楼很大,很重,压得我快喘不过气儿,现却觉得,也不过如此,不如外面儿天地畅快。老二既想遇仙楼,便来。”
雷阳只道:“听你的。”
顾安忽道:“我想出海。”
雷阳忽停了动作,半晌,才又动起来,道:“窦国公择日出海,帮你问问?”
顾安转身:“你不劝我阻我?”
雷阳下去,坐榻边,描摹顾安秾艳眉眼:“你想去,便去,我等你。”
顾安挑眉,抱住雷阳精壮的腰:“行。”
又见雷阳怔怔的,问:“怎了?”
雷阳回神:“那人,似是弟弟。”
顾安起身,看向楼下街道,笑道:“府内该有一桩喜事了。”
原是成柏,正替一戴着帷帽的女子挡着人群引路。
见那女子装扮,手提明瓦制的羊角灯,颈儿间戴着天鹅绒围脖,身着梅兰竹菊鹅黄云缎窄褃袄,下身天青绒女裙,绣着素心腊梅,外披藕荷色剪绒掐金边披风,定不是寻常人家。
果不其然,正月十八日,有人上门提亲。
那女子原是京里崔氏之女。崔氏书香世家,百年簪缨,世代清贵。
此女年方双十,常听家里哥哥议论成柏如何,又遥遥见过一面,便再也不忘。
家里见成柏家世浅薄,已近而立,原不同意。后几番打听下,知府里人口简单,何夫人是个和蔼仁善的,又知成柏年纪虽大,房里却干净,又有长子常夸赞成柏为人磊落,精明干练,很得圣上看重,便应了这事儿。
何夫人对成柏说了,见他面色不变,耳尖却红了起来,心里便有了五分。
又听他道:“娘做主便是。”
已有了十分。
寻常听了这话,抬腿便走。
何夫人忙忙张罗起来,又怕丢了礼数,忙请教了素日里说得上话的一些夫人们。
雷阳也跟着忙碌起来,府里上下为此时筹备忙碌得热火朝天。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等诸事妥当,已阳春三月。
三月十六,宜嫁娶。
成柏一身新郎红袍前去迎亲,拜了高堂,送进洞房,出来席上却未被怎么灌酒。
盖因雷阳那三十兵丁,围了一圈儿护着帮忙喝酒,逢人一脸笑,却也不会惹恼人。
内院何夫人,外宾雷阳,前后小厮侍女厨上,皆遇仙楼出的四司六局,一身红衣,喜庆的很。
有常去遇仙楼的,认出遇仙楼里的金银器皿和菜品,笑问:“夫人,这从遇仙楼买来的?遇仙楼可从不外送啊,迄今,也只送宫里几次。”
何夫人笑得和蔼:“哪儿啊,你是知道的,我们将军府里厨司做出来的,温饱足够,招待客人却是不行的,少不得请人来打点。要我说,外送就行,偏遇之那孩子,说今儿是将军弟弟大喜,他不亲把遇仙楼里人送来帮忙,白辜负了与将军素日交好的情义。我再拒,便是瞧不起他遇仙楼了。因而,菜蔬蜜饯,杯盘碗碟等,都他一手包办,没叫我操一点儿心。这孩子,做事又全面又细致,长得又俊,家世也好。”
言谈间,都是对顾安赞美。
也有几个夫人心里暗嘲,瞧不上雷阳顾安违背阴阳之道,面儿上却不敢现出来。
更多的则是羡慕,自家再有钱有势,宫里也只外送,他们哪儿敢和宫里齐平?
今日成婚大喜,遇仙楼特破例一次,今上圣明,定不会怪罪。
又有夫人道:“怪道这两日遇仙楼并未开张。”
何夫人笑道:“我说菜蔬我们府里备,遇之偏说楼里的菜蔬鱼肉一贯都是大厨们自个儿瞧的,他们有自个儿标准,瞧不上别人备的,叫我别管,只大厨们费了好多功夫,买菜,备菜,今日正宴,少不得几日功夫,只等今日礼成,多封些红包酬谢他们。”
说着,又举杯,感谢众夫人帮忙,也有感谢夫人赏脸来吃席的。
正说笑着,忽听外面儿丫头来报,只说今上来了,叫何夫人亲会一面。
唬得众人忙避退一边,何夫人忙换了衣裳,按品大妆,出去面上。
等她到时,今上也坐了正堂,雷阳成柏恭候一旁,其余众宾客候在一旁。
宴席大厅硬成了朝议之地,肃静凛然。
今上见了她,说了几句夸赞的话,又鼓励了几句成柏雷阳,留下礼,便走了,众人送至府外,山呼万岁,目送而去。
一时,将军府内更热闹了。
何夫人内院不住的奉承。
雷阳周边更是如此,寻常看他不起的部分封爵人家,也上前应酬起来,更有几十个新来的,想是见皇帝来了,惊动了,忙不迭过来。
宴席直到夜半方散。
成柏自回屋里。
雷阳也牵着顾安的手回了院儿里。
红绸挂了满院,帘幕皆是红纱,木板床换成了红木拔步床,帐子也是红的,被子是鸳鸯戏水的红锦被。
顾安笑他:“今日吃的你的婚宴不成?”
雷阳笑道:“娘叫备的。”
说着,又从桌上盒子里拿出两双皁皮靴来:“娘说,这是她亲做的。”说着,从鞋底掏出两双鞋垫子:“寓意,白头偕老。”
原鞋垫子上,绣了并蒂百合花,缠绵悱恻。
顾安接了自己那双,垂眸盯了半晌,才道:“你娘,很好。”
雷阳知他没见过自己的娘,将人揽在怀里:“遇之,我娘就是你娘。”顿了顿,又道:“还有。”
说着,从柜子里捧出两身衣裳来,一身春袍,一身直身。
“娘说,怕不合身,叫你试试,试了哪儿不合身,我记下来告诉她,她来改。我来给你换上。”
说着,给顾安换了起来,腰松大了些,雷阳用何夫人教的法子记下了,便为顾安脱下来。
只他手刚搭上顾安的衣襟,便再舍不得脱了。
不断摩挲喉结,眼露痴迷。
“遇之,遇之……”呢哝间,头低了下来,唇贴了上去。
动作愈发过火,雷阳手刚动,顾安挑眉远离:“雷将军不是最君子不过的?”
雷阳知他还记着前几年的仇,叹了口气,揽了衣裳,抱他坐回床上,盖好春被:“给我抱抱就好。”
大玉米棒子戳在屁股底下。
顾安面红耳赤,冷斥道:“将军脸皮厚如城墙。”
雷阳倾身,将那红彤彤的耳朵咬进口里。
又厮磨了一会儿,才把头搭顾安颈窝里蹭了蹭,虎眸紧盯莹润洁白的锁骨,眼馋,嘴馋。
顾安却道:“祖父叫你空了去一趟,他有话问你。”
雷阳疑惑嗯了一声。
顾安道:“无事,放心去。”
雷阳嗯了一声。
厮磨罢,起身,将顾安送回。
次日和新人用罢团圆饭,去了顾府。
顾老太爷愈发苍老了,苍老到雷阳瞧着他越发觉着熟悉的眼熟。
顾老太爷笑道:“请。”
说着端起茶杯。
雷阳谢了声,端茶抿了口。
顾老太爷道:“你是个好的,十来年了,对安儿的心,竟一点儿没变。”
雷阳垂眸不语。
“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孩子,见到了?”
雷阳点头。
顾安没说,他也不问。
那个只在边沿见过一面的孩子。
顾老太爷叹了口气:“他那年被我强逼着成婚,他拒绝,大寒天跪雪地里跪了一夜,后来我又逼他,他无法,便认了一个干儿子抱来。”
雷阳猛地紧紧盯住他。
顾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自言自语般:“南下前,和我打赌,若一年内打通南下商路,效益翻遇仙楼三倍,就不逼他成婚生子,也允许他和你一起。以后诸多事,由他自己做主。我应了,他却没做到,灰头丧脸回了来,回来后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病了一场。吃了几剂药,身上的病好了,心里的病存了根了。每日里恍恍惚惚,惹得茶饭不思,瘦骨嶙峋,我害怕,也不叫他成婚了。后来,好容易慢慢好起来了,又南下一趟,说是给干儿子过生日,我知道,他是去你老家去了。一年总要去一回。那次回来,失魂落魄,看出确已心死。做什么都懒懒的,却仍叫人挑不出毛病来。遇仙楼也好,商路也罢,都数一数二的。只你今年回来后,他身上那股子气儿才回来,也像个人样儿了。”
顿了顿,却拿起桌上的小酒瓶,替雷阳斟了杯酒,雷阳恭敬接过。
顾老太爷自个儿也倒了些:“请。”
雷阳举杯,饮尽,却是前儿自个儿在顾安小酒坊里酿着玩儿的那批酒。
“这酒啊,我这辈子,只在一个人那儿喝过。我一辈子酿酒,却仍酿不出他的味道。只可惜,那人自离开,再无音信。我也知道,他不想理我。算了,半个身子埋进坟里的人,还有甚可去强求的?”
说着又斟了杯酒给雷阳:“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能让我这辈子能再喝一口这酒。”
说着,举杯饮尽:“你弟弟已经成婚,叫哥哥在后面成婚已是不好,这样吧,我知你素日在今上面前有几分薄面,去请今上下旨赐婚吧。”
雷阳替顾老太爷斟了酒,起身相敬。
顾老太爷摆手让他离开。
雷阳忙不迭出门。
却先跑顾安院儿里,也不管有人没人,抱起顾安,哈哈大笑转了三四圈,又一口啵得一口亲顾安面上,放下,转身跑走。
徒留几个铺子掌柜的面面相觑。
顾安抹了口水,心内暗笑疯魔了。
抬眸,面无异色:“继续。”
几个掌柜的继续和顾安商议事情。
顾老太爷院儿里。
见雷阳急匆匆的背影儿,顾老太爷叹了口气,抿了口米酒,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道:“这孩子,像你,是个重情义的,也不像你,你也是个薄情寡义的。”
屋儿里只听见回声。
顾老太爷叹了口气,起身,拄了拐杖,去了祠堂。
过道暗黑幽深,顾老太爷步伐蹒跚迟缓,背影佝偻,慢慢融入黑暗里去。
到了祠堂,将堂上一块木牌拿了下来,烧了。
木牌很快烧成了灰,隐隐约约“次子”字样,很快化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