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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楂06 ...

  •   低沉的嗓音无比清晰地流入耳膜。
      沈宴竹脚底一停,却抑不住胸口里那抹红的强烈鼓动。
      喉咙像是被塞进一个发涩的铁块,生生地堵在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遥遥地听见自己艰难的问道:“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沈善生不说话了,他嘴唇紧紧封着,仿佛刚才的那一喊丧失了全部力气。
      沈宴竹还站在原地,孤零零的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最后还是卢玲香站起身,步伐缓慢地挪到门前把沈宴竹带了回来。
      她轻抚着沈宴竹的后背:“听奶奶说,小阮一周前辞职了,第二天就买了车票把元元带走了,谁也没告诉。”

      沈宴竹的视线转向宋小满,似乎是在确认她们是怎么知道的。
      阮玉和宋小满都在兴庆电子厂上班,辞职的事肯定是厂里传出来的。
      那后者呢?是不是有人看见他们离开了。

      “是美丽说的,”宋小满解答了他的疑惑,“美丽和他们闲聊时,听见有人提了一嘴,在车站送人的时候碰到阮玉母子了。”
      原来是这样,沈宴竹心绪大怮。
      那江榆年怎么不告诉他呢?

      还是说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好朋友,那还送什么小霸王游戏机。
      沈宴竹不明白,他竟是可以随意被抛下的那一个。

      照亮屋中烛火的唯一光源,不知何时不再迸发出焰火。
      情绪就像一股漩涡,自微弱亮点直至残破摇曳,最终彻底湮灭。

      沈宴竹淡淡地回了句“好”,其余什么也没说。
      只是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提及有关江榆年的所有。
      家里人都明白他心里不好受,想着好好劝一番。
      可每次沈宴竹都摇头说自己没事,接着就是闷头埋进饭碗里。

      开学的时候翟春晓问过沈宴竹有关江榆年的去向,对此,沈宴竹只是闭口不提。
      他哪里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就连孟铁也很奇怪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少言,和江榆年待得久了那跳脱的性子浑然不见。
      呲出来的毛刺悉数收敛回去,对待他人也尤为礼貌,一板一眼的。
      昔日的笑脸他们再也没看见过,得到的只有一抹弱弱的欢颜。

      班任把沈宴竹安排在后面几排时他没有任何怨言,尽管原先都坐前面。
      大家心里明镜一样,只有前三排才是好学生的标配。

      后来班主任私下找过沈宴竹,向他解释调换座位的缘由,就怕他因为其他同学的碎语多想。
      对此,沈宴竹并没有挑剔什么,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反而还劝慰她别把这事放心上。

      禾旸F5变成F4。
      沈宴竹依旧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青苹果乐园》不能带给他欢乐,超级玛丽更不能。

      望着那抹刺目的红,沈宴竹跳下床彻底把它装进箱子封存起来。
      正方形包装箱敞开一条小缝,成股的光线趁乱偷溜进去,给它覆上层轻薄的光圈。
      沈宴竹拿着一卷胶带看向内里,随即裁剪出窄长条。

      黏性不干胶贴在纸箱缝隙之上,沈宴竹干脆又糊了一层,十字交叉。
      拉开柜门,他把它放在最里面的角落,咬咬牙又拿一件旧衣服盖上。
      就像是此生不再相见一样,决绝。

      -

      一九九五年沈宴竹小学毕业。
      禾旸县是没有初中的,按照县内章程,他会被分配到隔壁市上中学。
      但偏偏这一暑假,暴雨混杂着冷气瀑布般倾泻而下。

      周边县城同禾旸县笼罩在巨大的水幕里,没过几天被山上降下来的水冲垮,已有危险之势。
      禾旸地势略低,泥混着水就这样一路溜进县内,最先遭殃的就是庄稼,再是房屋。

      沈宴竹是被一阵结结实实的敲门声惊醒的,今夜下着大雨,伴随着雷电,在浓墨般的天幕割开一条银色破口。
      声音自沉闷的空气传播而来,沈善生他们也醒了,他套上衣服兀自撑伞出去了。

      来报信的是翟春晓的爸爸翟涛,沈善生看得出他来得很急,身上只披了一件雨衣,里面套的薄背心还没来得及换成厚的。

      他侧身想让翟涛进来说话,可后者固执地拽住他,迎着风雨沈善生却听的清清楚楚——
      禾旸被水灌了。
      村委会主任让他们去大帐篷处集合。

      危难来临之际,人类才是最渺小的那一个。
      他们无法同老天抗衡,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但无论如何是必须要承受的。

      沈宴竹拎着包在泥地里踉跄了一下,宋小满迅速捉回了他。
      道谢声淹在水雾里,宋小满紧紧握着他的手,尽量避开积水。
      一家人很快便收拾好东西仓促赶来,左右摇摆的吊灯勉强映亮整间屋子。

      沈宴竹面色惨白的望着救助站的小孩,他们中的多数年岁都不大,有的人甚至现在救援人员还没有找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沈宴竹沉默地坐在铺满木板的大圆圈里,双臂环住膝盖,衬得他更小一只。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宋小满:
      “妈,布丁带过来了吗?”
      女人手腕一颤,疲惫的面容填满了惊慌:“布丁它.....不见了。”

      这三个字犹如烧红的木炭,结结实实地烙在沈宴竹的心里。
      他再也经历不起生离,哪怕是最普通的一只小动物。

      大雨冲泡了他们的家园,曾经住过的房子被雨水击垮,墙壁抹过的泥土被侵蚀的尤为严重。
      房子的伤口越来越大,到处都是水渍,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修缮。

      放在明处的东西都被淹了,彻底不能用了。
      沈善生拎起一件平时干活穿的工服,沉甸甸的,里面蓄满了水,顺着衣袖连成一条线往下走。

      洪水泛滥。
      禾旸县与其他三个县城一并迁去了靖南,一个雨水稀缺的城市。

      沈宴竹搬进了青莱机械厂大院建立的筒子楼里,和他们一起住进来的还有孟铁、翟春晓等人,
      田子祥搬去了城市的另一头,和他们是一南一北两个方位。

      外观瞧上去偌大的建筑,楼道却狭窄弯折。
      不开灯就是漆黑一片,一层楼住着十几户人家,门挨着门。
      出去喊一嗓子,率先探出来的就是圆溜溜的脑袋。

      这栋楼里住着的有熟悉的孟铁他们,其余的就是原本的居民,
      沈宴竹只觉得是从平地移到了高层,在哪里也是住,再无区别。

      来靖南的第二年,沈宴竹才学会骑自行车。
      在禾旸时他曾经见过沈善生下班回来骑着二八大杠何等的“威风”,十几岁的瘦弱身躯偏偏想要爆发出不属于这个机体的能量。

      沈宴竹兴冲冲的去,遗憾的归来,他根本就越不过去第一道坎儿,小短腿堪堪搭在横梁上就再也迈不过去。
      末了还是沈善生把他抱下来的。

      初学失败的沈宴竹如今如愿以偿,甚至可以灵活的拐弯。
      与他同行的孟铁感到特别欣慰,当即就奖励他一袋香菇肥牛。

      -

      一九九八年,沈宴竹考上靖南市高级中学。
      八月底就是学校报道的日子,沈宴竹提着书包就要往外走,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直到在玄关撞上来敲门的孟铁。
      那缕思绪彻底烟消云散。

      沈宴竹的肩膀“砰”地一下杵在孟铁身前的书包上,后者一抬胳膊差点呼到他面部,四目相对无法躲避。
      还是翟春晓率先打破尴尬:
      “那个....珠珠,这是我妈做的三明治,你留着一会到学校再吃吧!”

      玫红色饭盒登时出现在沈宴竹眼前,他顿了一下才伸手接过:“谢谢春晓姐,再替我谢谢阿姨。”
      翟春晓观望他的神色,还以为他不喜欢这么粉嫩的颜色,也怪她,装的时候忘记换盒子。
      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抱歉,我下次会换个盒子的。”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车棚,入目即是一排排停靠整齐的自行车,每辆车的后车轮都挂着红色的U型锁。
      沈宴竹没想到翟春晓能纠结到现在,他弯下腰开锁:“没事,我不介意。”

      -

      靖南的马路很笔直很宽敞,墨黑色的绸带一直延伸至远处,在看不见的边缘汇聚为微小的圆点。
      两个人并排骑行尚能容纳下,再右侧就是铺了砖头的人行道。

      靖南高级中学坐落在城市的最北边,当地人把它称为“北高”。
      北高的地理位置也很高,需要走一段上坡路才能看得见校门。

      骑到坡下,翟春晓却主动跳下车,坚持走右边的通道。
      她知道这么个大上坡并不好骑行,更何况孟铁还载着她,境况就更费劲了。

      孟铁只得按住刹车:“那.....春晓,我们去校门口等你。”
      翟春晓点点头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则沿着水泥路往上走。

      不远处一个凸出来的广告牌砸进翟春晓的眼里。
      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抱着练习册从里面走出来。
      她抬头扫了一眼,原来是家书店。

      两双大长腿堪堪迈下台阶,余光一瞥,面容素净的女孩轻飘飘地经过。
      紧跟着,那位挽着同伴的女生就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小声地同她咬耳朵:

      “哎呀你看她脸上的胎记,好丑。”
      女生明显的迟疑,飞快地窥了一眼,“还...好吧,又不是很大....哎呀你管这么多呢还不赶紧走!”

      她们的间距并不大,或许是耳朵很敏感。
      带有明晃晃嫌弃的语句,清晰地被翟春晓一字不漏听了去。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又无法从肢体动作表达出来。从小到大翟春晓比谁都在乎脸上的这块胎记。
      她下意识忽视掉它的存在,后来才发现她一直没能遗忘掉。

      就像刚刚那两名女生不经意的评判,刻薄的话语化作尖锐的利刃狠狠刺进血肉里。
      而她是最绝望的那一个。

      碰巧右侧就是一家饰品店,翟春晓半掩着面拐进室内。
      出来时一张素净的圆脸被淡蓝色口罩遮住,垂下的睫毛挡住了眸子里的情怯。

      郁闷的思绪仍停留在心田,翟春晓踱步于大门口。
      拥挤的人流里,翟春晓只看见孟铁一个人在等候,身边不见沈宴竹的身影。
      “珠珠呢,是去买东西了吗?”她转向旁边的小卖部。

      孟铁一脸懊恼地看着她,发现她脸上多了一副口罩:“回去拿录取通知书了,”
      他拉着翟春晓靠到一边,“早上的时候都怪我,珠珠本来就觉得落了什么东西,怎么都想不起来,是我来敲门扰乱了他的记忆。”
      “他看见别人都拿着通知书去门口报道,这才想起自己的没拿。”
      翟春晓在一旁安慰,“没事的,我们来的早,时间来得及你不用自责。”

      -

      沈宴竹拿了通知书窜下楼,踢了支撑物长腿一跨稳稳落座。
      他刚才瞄了眼墙上的挂钟,离报道时间还有半个点,家里离学校并不远,转几条街就是了。

      红灯乍然亮起,车子开始匀速前进。
      沈宴竹贴着道边准备右拐,路口种着极为不合理的树木,把他的视野彻底挡住。

      唯恐出现意外,沈宴竹特意放缓了速度,脚放在车蹬上任由它惯性前行。
      本以为会顺利通过,膝盖再次抬起,另一只腿还未曾跟上节奏,迎面骤然冲来一辆自行车。
      对面那人似也没料到拐角处还有个人,躲闪已然不及,他只能朝右歪了车把尽可能的减缓冲击。

      意外悄然来临。
      沈宴竹下意识向左躲避,两辆车就像一瞬间失去了平衡,踉跄地左右摇摆。

      看似双方都避开了,事实上他们都是顺着的是同一个方向。
      “轰”的一下,沈宴竹受到一记猛烈的撞击。

      “哎哎.....!”
      沈宴竹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他连人带车就摔到了水泥地。

      腰间掀起一股凉风,T恤被顶翻了个边,露出一截细瘦的侧线。
      最先着地的竟然不是臀部,而是....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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