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盏灯》暮春里

2、渡间2

　　总结：眼前的少年捧着一束光，他的眼睛很亮。
　　正文：
　　一、
　　十二月末，我又来了一趟医院。看着苍白的装修，苍白的光线以及苍白的人，我连路都走不稳。
　　二叔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呼吸面罩盖住他的脸，细长的导管一直延伸到我身旁的机子。
　　他一动不动，我的世界却开始慌张。
　　又是老毛病，但这次我不在身边。我开始懊悔自己的自私，为什么不让二叔再领养一个儿子，至少在家里也有人看着。但二叔不怪我，他说他有这一个女儿就够了。
　　泪水不会再溢出，因为昨日早已流尽。
　　高三时间紧迫我知道，可二叔病重时，班主任却坚决不让我请假去看他。我只能在周日偷偷跑出去。
　　我不去还有谁能去呢？高考考好了又能怎样呢？二叔要是有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二、
　　我想回家拿二叔的生活用品，护士拍着我的背说她会帮忙照看。
　　我没带伞，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一半。我知道二叔不会有雨伞这东西，只能翻翻他有没有雨衣。但就这样让我找到了二叔的秘密——低保证。是三年前的日期。
　　二叔没老婆，也没有子女。我只是他捡来的小孩。二叔曾经说他很有钱，吃喝不愁不用委屈自己。那低保证又从何说起？
　　这时我才回想起家里连洗衣机都没有……
　　我皱着眉，又笑出声。眼泪落下时有一阵暖意，久而久之是心脏的灼烧感。
　　我没找到二叔的雨衣，我推着行李箱茫然走在路上。我取消了约车，走上小镇的石板桥。前面就是我鲜少出现的公交车站。因为四十块钱，二叔能攒很久。
　　站在桥上，看着泛起一圈圈泛起涟漪的水波，我知道，下雨了。可我没有伞。
　　脚步沉重得抬不起来。我淋了一场痛快的雨，冰冷无情。脸上划过的，不知是雨还是泪。像荆棘，像刺刀，像判官，谴责我的不懂事。
　　流淌的河水啊，我清澈地看见你的全部。
　　沉重的天空啊，你灰暗得没有尽头。
　　河下倒影，又多了一个人。我只是转身，就看见了他错愕的表情。他的伞是黑色的，高高地举过我的头顶。他还是很小一只，仅比我高出半个头。
　　小男生离我家其实很近，他知道二叔的事。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地给我撑了一上午的伞，也任由我抱着他。
　　你曾在桥上给我撑过一把伞，此后竟成了我生命中的光。
　　三、
　　我到医院时，二叔能开口说话了。他躺在床上，抓着我的手，他指着门口，让我带他回家。我没理他。我告诉他我知道了低保证的事。然后他也不理我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执着回家。二叔在医院躺了三天，花了两千多，回家的时候他手舞足蹈。低保证的事就这样跟着雨天一起消散了。我没跟他回村子，我在小镇自己坐公交回学校了。车上没有什么人，坐在我前面的是和我同校的几个戴口罩的学生。直到快要出发，终于才来一个人。
　　他低着头，穿着白色羽绒服，黑色雨伞还在他手里被攥着。投币箱发出清脆的银币碰撞声后，他才抬头看向人群。他看见了我，他坐在了前排。
　　四、
　　回到学校后，我被班主任找来谈话，教育了一下午关于偷跑出去的事，顺带一提二叔的情况。
　　走出办公室，看见新的成绩表贴在宣传栏。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踩着本科线，小男生也踩线，但他踩的是特控线。
　　我拉了拉围巾，转头回了教室。
　　说巧不巧，这节课我们班要和重点班一起上大班课。小男生就在重点班，该死的巧合让我不得不看了一眼他。他好像少了很多笑，黑眼圈也重了很多。也是，要上特控的人呢。
　　我坐在他后面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他却突然转头错愕地看着我。该死的眼神怎么都移不开，我只好招手对他打招呼，他这时又刚好回头，让我莫名尴尬。我真想讨厌他啊。
　　下课后走出会议室，突然一股寒风灌进我的衣服。他在后面盖住我的卫衣帽子小声说，吹风时就不要穿这么宽的衣服。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回想起他帮我装热水，买早餐的往事。可我不记得他笑的样子了。
　　我还是没长大，他还是这样温柔。
　　五、
　　元旦，我们被强制留校了。
　　男生饭堂关了门，所有男的都只能来女生饭堂吃饭了。
　　我平常喜欢和饭搭子坐在二楼食堂，因为我喜欢盯着情侣们打情骂俏让他们尴尬。
　　但今天饭搭子吃泡面，我只能一个人啃饭堂。很快周围坐满了各式各样的情侣，也有不怕尴尬的一群兄弟轰炸。我独自一人因此独占一整张桌子。
　　小男生也上了二楼，可能是一楼满座，他走到我对面问他可不可以坐这里。我当时没想太多点头他坐下，结果屁股还没坐热，楼下有人说级长来抓早恋了。
　　周围的情侣落荒而逃，他雷打不动。也是，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顶多算个老乡。
　　级长抓不到人，猴都跑了还要拿我们杀鸡。小男生安静地拿出3500开始背，看了一眼气愤离开的他。
　　“这都看不出谁和谁是一对。”我说，但不知道在跟谁说。
　　“嗯，他太笨了。”他轻轻笑了一声，像以前又不像以前。
　　我们明明没有约好，但他却在等我吃完。3500他已经翻过了好几页，我才起身收拾桌面。分别时，他问我晚修有没有空。我犹豫了一下还没回复，但他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晚修下课我等你。”
　　六、
　　晚修三节很快过去，我忘了自己还要搞卫生。我站在讲台擦黑板，他站在门口看我擦黑板。
　　我关灯走出教室，风吹起他的刘海，我们走在昏暗的路灯下。他递给我一个橙色方盒子，里面是很精致的小蛋糕。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微张着嘴，才想起他今天18岁了。
　　他找不到人陪他过生日，拉着我在饭堂点蜡烛许愿。饭堂的总闸关了，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少年捧着一束光。他的眼睛很亮，我听到了细微的哭声。
　　我拍着他的背，说有人陪你过生日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蜡烛燃过了一半。我陪他说了很多话，他像个小孩一样抱着我。他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唯一的姐姐也在不久之前嫁人了。
　　你好可怜啊。我感叹。他没理我，吃着手里的蛋糕。我说我也要。他看着蛋糕碟犹豫，手里的叉子还在空中停顿。似乎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红着脸挖了一勺蛋糕递到我嘴边。我吃完才嘲笑他想多了，我本意只是想让他帮我装一碟。
　　我知道我好像过界了，但他并不躲开。就当你同意了。
　　尽管我依然不知道当初分手的原因，但我已经开始新的征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