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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次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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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拂菱抬首。
须清宁正对着她,紧抿嘴唇,像是手不知道怎么放:“我,只是希望你我勿要殊途。”
“你知道,我少时……身边很多人,都走了邪道。”
“……”周拂菱没说话。
须清宁:“对不住。”
“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须清宁:“……”
说实话,周拂菱听到须清宁说这话是有些发怔的,颇有些太阳从西边生起的稀奇。
又听一阵脚步声,须清宁走到了周拂菱的身旁。
他在她对面坐下,低声道:“手拿来。”
话是这么说,大概是怕周拂菱拒绝,一道清润的灵力把周拂菱的手直接赶到了须清宁的腿上。
他的面容依旧如过去一般清冷凛然,但气息却柔和了几分,垂下眼,目光专注,细致地为周拂菱处理了伤势。
石缝中泄出的光映着须清宁的侧脸,让他的脸庞显得漂亮清俊。
这正是须清宁过去常为周拂菱做的事。
周拂菱缓缓抬眸,凝视须清宁,低声道:“师兄,你的伤……”
须清宁说:“我已处理过了。无妨。”
他全身的血迹消失无踪,方才躲到这里后,须清宁便服药和用了清洗咒,恢复了体面的模样。
周拂菱却无声瞅着他。
……又说谎。
须清宁的灵息分明不稳,还有灵体上的伤。
不过,过去十年,他似极为擅长于此类事物谎报,周拂菱也无意戳穿,难受的是他,又不是她。
而须清宁给周拂菱包扎,手指触过她的皮肤,不知怎地,他莫名一怔,像是在发呆,暗暗收回了手。
“师兄。”
须清宁回头,只见周拂菱靠近了她。
她一双杏眸明亮: “师兄,所以先前所说的求侣,你当真不考虑么?”
“我为何以为,你对旁人从不像对我如此温柔,是否是对我也有意呢?”
“……”
……
幽暗的步道上,长明剑起,剑气生寒,数道探路的神符随风而动。
二人之间又浮起尴尬的沉默。
周拂菱被须清宁背着,气愤地盯着身下的人。
毫无疑问,须清宁又拒绝了。
他的说辞和以前一样: “你只是被宁朝雪影响了。我只把你……当作亲人。”
他还说,“家人如何成为恋人?”
周拂菱还记得须清宁第一次听她提出结侣时,神色错愕无比,像是从没想过这回事,让周拂菱都惊愕了。
“师兄……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人么?”
所以,他不是该有求必应么?
须清宁当时却和她说理,说的也是“亲人如何能和恋人混为一谈”这套,见她无动于衷,他逃离了冰鉴峰,说是二人之间需要冷静一下。
只见幽暗的步道上,须清宁面目冰冷,已恢复了前日见面时的疏冷模样。
他握剑的手微微僵硬,和周拂菱拉开了些许距离,不会远到无法保护她,但也绝不贴近。
而至于须清宁的说法,是否和他心意相通,还待存疑。
周拂菱冷漠地盯着须清宁的背影。
她生出了暴戾的冲动,说不清,如蛇在心口爬行。
而她的目光好像成了画笔,描摹他的轮廓,背影,还有神情。
明明他也不自在,却把一切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二人之间真没什么。
而每次这么描摹和观察须清宁,周拂菱都感觉似有一汪深渊在心里辟开,让她和童年的自己泾渭分明。
童年,父母曾告诉周拂菱:
“作为一个小姑娘,你最重要的事有三件:
获得力量,忠于家人,得到爱侣。关于第三件事,你得和他相爱,奉献你的家。”
她看了许多书,如《墙头马上》《牛郎织女》,赞颂那些爱意缠绵的故事。
但周拂菱从来对此没感觉,她阴暗地拒绝这些女主角奉献沉迷的滋味,因为她本身不喜欢。
事实上,她面对一个长相、气质都让她愉悦的男子时,她想的不是付出,而是会生出暴戾的控制欲,铸造精美牢笼的巧思,爆发强烈的探索愿望。
她却垂下眸。
她已学会,尘埃未定时,不要轻易展现恶意,要温柔,要顺从。
……
上方山石再次抖动。
轰隆——
一声巨响,似是有什么朝他们倾轧而来。
“师兄!”周拂菱喊道。
几乎是同时,须清宁的灵力护住她,长明剑绽放可照亮整间地室的光。
剑鞘护住周拂菱,周拂菱伏在须清宁的背上,又搂住了他的脖颈。
须清宁的肩膀宽阔,望着前方,眸光生寒,但剑下生出缜密阵法,把周拂菱护得密不透风。
二人向来默契。
过去十年,便是如此。
不管他们是否有矛盾,面对危险,立刻同行。
须清宁背着她,射出“长明”剑,剑气夭骄生寒,击倒了再次凶猛袭来的浪潮般的妖物。
他又身法几转,冰蓝色的阵法在土地上纵横升起,和石壁上那可以妖地困修士的血红之阵相击。
明光大盛得要让周拂菱眯上眼,他带她朝康荒斋外突围。
须清宁气息冰冷,时快时慢,周拂菱又皱起眉头,暗暗端详须清宁的脸色。
只见须清宁眸光清明,未中宁朝雪的引蠹烟情毒。然而,他虽然表面无伤,灵脉中的灵流却暗暗流动晃荡,极为不稳。
——他的识海有伤,还不轻,严重地影响了他。
周拂菱装作不知,毕竟“小师妹”的功力不应该察觉出来。
但……怎么回事?
这是云宁宗之人对须清宁布下的伤么?
但须清宁谨慎万分,怎会受伤?
周拂菱也眼中生出懊恼。
引蠹烟引出了可生情毒的怪物。她也用不了了。
又听一阵呼啸风声,须清宁剑气刺向四野,眼看就要破阵,眼看千钧一发之际,周拂菱手指张合。妖气又暗聚。
她指尖妖气,钻向须清宁的识海。
如钩如刺,也悄无声息——
而须清宁本就有伤,方才也耗了灵力,吐出一口血,周拂菱的妖息也成功探入神识深处——
她却蓦地睁大眼。
……怎么可能?
只见须清宁神识深处,刻有一道法印。
金光灼人,其上刻着一个“囚”字。
但这上面的气息,却周拂菱异常熟悉!
那竟……来自她的亲人。
……
——“为什么要变强呢?”她问。
漫天雪色。
她的靴子踩在冰面上,下面冻着一只美丽的蝴蝶。孩童的小脚,刚刚盖住破碎的蝶翼。
“因为变强了,才有特权。”亲人抱着她,雪花渐渐停了,“没有特权的人,活得很悲惨。他们活着,还不如死了。而那些寒党的想法,就很可笑。”
“寒党是谁?”
“一群气焰已尽、垂死挣扎的‘心善’傻瓜。很快就消失了。”
他们的声音是多么幸灾乐祸,又带着一分自豪。
不久后,亲人为她盛来暖汤,父亲提来了通明的兔子灯。
一个姐姐拉着她,跑在雪里,在火树摇红中,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却突然拍开仆役送来的灯。
“我不用低贱的凡民用的东西!”
周拂菱的记忆有点模糊。
很多事,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姐姐手里的金刀,在日光下发出锃亮的光芒。
……
周拂菱回神之际,手一颤。
……她的亲人都离她而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人。
她垂眸,暗暗冷笑一声。
一道灵力突然把她的妖力逼散。
周拂菱抬眸。
只见传送阵法已成,须清宁一把揽住她,二人一齐跳入了传送阵法。
再转眼,他们已至青山之中。
乔木参天,绿云飘渺。
周拂菱要扶住须清宁,须清宁别开头,淡声道:“不必。”
然而,他头一歪,便昏过去了。
还是周拂菱接住了他。
“这叫不必么?须清宁。”
周拂菱想了想,没有下山,而是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木屋。
木屋简陋,旧榻陈灰,她用了清洗符,把须清宁放在榻上,凝视他。
这会儿,他脸上的寒意才褪了些,脸色依旧惨淡。
周拂菱垂头。
二人的鼻子几乎相贴。
她打算入侵他的识海。
查清他所想。
也查清那古怪神符的来源。
她要查清楚一切。
……
修士的识海,是由神凝成的一片灵海。
须清宁的识海,周拂菱的神识进入之际,仿若踩入了一片冰凉的湖水。
湖水淙淙,流过灵体,如流云般清软,如霜雪般冰冷。
再往前走,湖面结了冰,如一盘巨大的画,远处大地生烟,但其中景色,皆是枯萎,四下苍茫,周拂菱寻不到路。
她记得这种茫然的感觉,并不喜欢。
曾经,她就这样茫然过。
她曾经有对她很好的家人。教她读书,教她功法。深渊之中,她和家人们同行。
但百年前,有一天她醒来,呵护她长大的家人消失无踪,她身中剧毒,灵息不稳,记忆不全。
而百年后,周拂菱费力地出了天绝涧,却没想到,她碰到了须清宁。
他就躺在她的巢穴出口的不远处,那天绝涧可以吃人的、晦暗的森林里。
他倒在一棵斑驳的几乎没有生息的枞树下,满身经脉寸断,脸毁筋断,双目半盲,竟是和过去完全不同。是她从没见过的丑陋模样。
“恶心。”周拂菱当时对他说。
但那不是周拂菱第一次见到他。
百年前,他们有一面之缘。
周拂菱至今记得清冷高傲的剑修公子,苍白的双手痉挛,在黑暗中因为想挣脱锁链,发出铮铮声响。
他高举双手,锁仙燎铐在墙壁上冷冷地响,咬着口勒,愤怒地瞪着她。
“须小公子,你非要说我是错的。那看看,我们到底谁走得远啊?”她的手按上他的眼。
他冰冷厌恶的眼渗出一丝慈悲和怜悯,如同神佛。
仿若在说:
——“你没救了。”
……
周拂菱缓缓回神了。
她低头。
一盏魂灯浮在她的手心,剔透的灯面映着幽绿色的冥火。觅魂灯。
照亮前路,寻觅归处。
周拂菱踏过寒冷的冰面,又进入了那了无生气的森寒之林,晦暗的色彩,和天绝涧一样。她不顾那残肢枯骨的幻象,径直朝内走去。
一片青冢之上,睡着一只美丽的凤凰。
翎羽亮如白昼,但其光芒,却被青冢散发出的灰气覆盖。
周拂菱靠近,她认出了,这是须清宁的灵体,正和本人一样,虚弱地休憩。
然而,这凤凰十分敏锐,周拂菱的神息不过靠近一步,其睁眸,凤眸散出凌厉的目光,一声清鸣,振翅离开。
蛇尾却猛地钻出湖面。上百只蛇尾,缠住凤凰。
她把自己的念钻入这灵体的神识。
神识一层层深入,周拂菱于其中,发现了一根刺。
这根刺埋得很深,但不过远观,便可察其流荡杀气。
再近一些,其金光四盛,表面竟布满锋利的倒刺,能刺伤靠近的一切。
周拂菱蹙眉。
她认得这种刺。
——“神魂刺”。
这是一种针对识海之主的禁制和诅咒。
她勘破了其上禁制。
此神魂刺,咒的是和须清宁和结侣之人。若须清宁和人结侣,他的道侣将会承碎骨剥魂之痛三天三夜后惨死。
但这上面,还将一人排除在外——
宁朝雪。
……谁人下的刺,显而易见了。
周拂菱却蹙眉,她的神色有几分苍白,她瞪着这刺,却仿若见到了什么不曾想见、也难以理解的事。
那便是——这神魂刺的力量,像是来自父亲的亲人。
咝咝……
蛇声传来。
[云宁宗……]
[主人和云宁宗有关系吗……]
……
当夜,宿在康荒斋山外的木屋,须清宁发起烧来。
他半梦半醒间醒过来,眸光如蒙上一层寒雾,目光极冷。
因为神识受伤,他不会记得识海中的事。
望见周拂菱,他瞳孔一缩,修长冰冷的手指蜷缩,而后缓缓抓住她的手腕:“这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