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作者漠兮

27、第 27 章

　　有用的人把一切变为价值，无用的人把食物变成化肥。
　　——《夜光夜话》

　　余白没想到自己道个歉会被那么多人听到，而且他发现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黎夜光的脸都黑了。
　　高茜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用手点了点黎夜光，一脸“你完蛋了”的表情。
　　其他组员离开时一一握住黎夜光的手，诚挚地向她祝福，“黎组，恭喜脱单！”
　　他们每说一句，黎夜光的脸就加黑一分，等人全部走光，她的脸已经恐怖到余白看一眼就要跪下的程度。
　　“那个……”余白颤颤巍巍地说，“我不知道他们都在这里……”
　　“那你知道什么呢？”黎夜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知道你不理我了。”他小声重申了一句，“要不是你不理我，我就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事，也就不会道歉了……”
　　“原来还是我的错啊！”
　　余白扁扁嘴，可怜地问：“我还能被原谅吗？”
　　第一次接吻是订婚，第二次接吻是结婚，那结婚后又犯错，怕不是要离婚了吧？
　　黎夜光是很生气，可看到余白的模样，她的气又无的放矢。
　　余白为了看清她的表情，便弯下腰，把自己的脸从下往上伸到她眼前，小心翼翼地说：“喜欢你的事，是不能被别人知道吗？”
　　他的动作太过滑稽，原本就哭笑不得的黎夜光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
　　一见她笑，余白立刻有了生还的希望，“你没有在生气啊。”
　　“你还会怕我生气？”黎夜光收起笑，板着脸问他。
　　余白连连点头，“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心啊。”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亮，她的心底泛起一阵不安、甚至是怅然若失，“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不在乎我有没有生气、会不会开心？”
　　余白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很多事都会变。”黎夜光长吁一口气，“喜欢和关心，也只是一种暂时性的情感罢了。”
　　余白不知道黎夜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连她自己也觉得问的问题没头没脑，索性去关展厅最后几盏灯，“算了，你只会修壁画，哪懂这些呢。”
　　然而“只会修壁画”的余白突然拉住她的手，指向那幅《降魔变》给她看，“我懂啊，因为除了感情外，颜色也是会变的。你看这幅壁画上的朱砂，原本是红色，但经过光照慢慢变黑，时间久了，当初鲜亮的色彩就不复存在了。”
　　朱砂不耐光，这一点黎夜光知道，要不也不会在布展时严格把控光照强度了。
　　他转而又指向壁画中用以涂抹身体和面容的白色部分，“而用作白色颜料的白垩和蛤粉却一千年都不会变色，但要是为了调配出肤色在白色中混入铅丹，哪怕只有一点点，画上去没多久就会氧化成棕黑色。”
　　“所以，越简单越纯粹的东西，越不容易变。一开始是白色，就永远都是白色。”他颇为自豪地笑起来，“我喜欢你，就是一件特别简单的事。”
　　“可我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纯粹。”黎夜光望着他干净的笑容，苦涩地牵起嘴角，“喜欢我，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你是唯一上山找我的人啊。”余白眨了眨透亮的双眼，“很多人都找我修壁画，可是他们要么等我下山，要么去找我爷爷，你却是第一个亲自上山找我的人。”
　　他不会忘记在山间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刻，那是余白见过最动人的色彩。与他不同，他纯粹得就像白色颜料，亦或是画面中的留白，很容易被人忽略，被色彩所掩盖，但他并不在意。
　　“夜光，我愿意做你的白色。”
　　为什么让她心动的人偏偏是余白呢？这个一直困扰黎夜光的问题此刻迎刃而解，如果不是这样干净的余白，谁还能打动她的心？
　　她唯利是图，他偏偏无欲无求。
　　她不相信感情，他偏偏捧出真心给她看。
　　即便是最冷静、最淡然的人，也免不了对爱情怀有天然的憧憬。
　　而她，也不例外。
　　她浅浅地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像山间清亮的月牙，“恩，我知道了。”
　　现在的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我，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也喜欢你啊。
　　你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不，其实你不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我啊，偏不告诉你。

　　***
　　第二天一早，余白如愿以偿，终于不用一个人吃包子了。
　　黎夜光想了一夜，无论她能不能忘记过去，无论他们适不适合，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喜欢这只小土狗的。
　　喜欢他的老实淳朴，也喜欢他的精湛技艺，就连他大口吃饭的模样，都很可爱。
　　“包子好吃吗？”黎夜光捧着脸美滋滋地看着他。
　　余白一边吃一边点头，“其实我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在山上的时候没办法，下了山我一定不要自己吃饭了！”
　　不知道为什么，黎夜光偏就喜欢逗他，“那很简单啊，你下次在桌上放一面镜子，这样就不是一个人吃饭了。”
　　“……”余白眯起双眼盯着她好一会，然后问，“你小时候就这样有点坏吗？”
　　“小时候？”她歪头，“我可听话了，又乖成绩又好。”
　　余白无法想象很乖的黎夜光是什么样子，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那你是小时候就想做策展人了吗？”
　　策展人？黎夜光笑了，小时候她连策展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有一些非常渴望被人看到的东西，有一些非常想要告诉别人的事，长大后她才知道，将珍藏的东西展示给别人看，叫展览，而决定展览内容的人，就是独立策展人。
　　而想要被更多人看到，就必须成功，因为只有站在山巅之上，才有资格被人注视。
　　黎夜光把最后一只包子夹进他碗里，调侃了一句：“那你呢，从小就立志修复壁画？”
　　因为是修复世家，所以余白从有记忆起，就开始接触壁画，会拿笔的时候就握毛笔，会写字的时候就学勾线，壁画修复可以说是他二十七年人生里坚持最久的一件事，而且也是他要继续做一辈子的事。
　　但他拿起包子，却摇了摇头，“我小时候的志向不是修复壁画。”
　　“那是什么？”黎夜光好奇地问，她实在猜不出余白还能有什么别的志向。
　　余白抿嘴静默，尔后憨憨地一笑，“是买一块地。”
　　“？？？”
　　“对你死心塌地。”
　　“！”黎夜光抬手就用筷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把手机给我！我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APP都卸载了！”
　　余白叼着包子，双手死死攥着手机不松，含糊不清地说：“唔……木有乱七八抄的啊泼泼……”
　　“给我！”
　　“不……给。”
　　“你信不信我让高茜揍死你？”
　　这一次，余白终于有了自信，“不信，因为你还要我修壁画。”
　　“……”

　　***
　　因为天气热，他们走得早，到博物馆的时候还未开馆。按照惯例，黎夜光先去展厅，提前打开空调通风换气，顺便又检查了一下展品的恒湿设备。他们刚要走的时候，阿珂拿着一个塑料小盒走进来。
　　“黎组，你们一早就约在一起啊？”阿珂是昨晚的目击证人之一，加上黎夜光和余白住在一起的事只有高茜知道，所以在阿珂看来，两人一早同时出现，可是一件很暧昧的事啊。
　　余白是个老实孩子，而老实孩子从不撒谎，“我们没有一早约在一起，我们昨晚下班就在一起了。”
　　“……”
　　未免余白继续说话，黎夜光赶紧问阿珂：“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是余大师要的青金石粉末。”阿珂举起盒子递给余白。
　　余白接过盒子向黎夜光说明：“现在已经开始补色了，有一块仕女的蓝色襦裙是用天然青金石磨成粉末做成的颜料画的。”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壁画的主人很有钱呢。”
　　“这就能看出有钱？”黎夜光不解地问。
　　“当然，古代壁画中常见的蓝色颜料都是石青，甚至在欧洲，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的壁画里，也只有圣母玛利亚的蓝色长袍才可以用天然群青，所以群青也被称为圣母蓝。”关于壁画的任何一处细节，余白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人也变得神采奕奕。
　　“青金石的产地是阿富汗地区，新疆地区的石窟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用到了一些青金石颜料，但蓝色中有不少白色晶体颗粒，厚度也不均匀。而这块壁画上的蓝色，无白无金，色泽均匀，颜色比石青透亮，饱和度也高很多，所以是用了最顶级的帝王青研磨后只取头青画的。在唐代，青金石是经由丝绸之路带回中原的高价品，更何况是品质最高的帝王青，将这么昂贵的帝王青磨成颜料使用，得多有钱啊！”
　　阿珂津津有味地听余白科普，而黎夜光却蹙眉沉思，等他说完，她摸摸下巴问：“你这个发现和别人说过吗？”
　　余白摇摇头，“你问我，我才回答啊，别人又没有问我。”
　　黎夜光对此很是满意，余白好奇地问：“是不可以和别人说吗？”
　　“暂时别说。”黎夜光说着，抬手点了点阿珂，示意她也要保密。
　　这下余白更加不解了。
　　利益当头，黎夜光笑得很坦然，“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除了可以把你卖给上博，还可以再卖给电视台一次。”
　　把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转换为价值，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啊！
　　阿珂虽然崇拜余白，却不得不屈服于黎组的霸气，默默站队支持黎夜光的“贩卖”行为。
　　余白歪头想了一下，卖他？他很值钱吗？一万块能卖到吗？
　　他一边思考自己的单价一边打开小盒，盒子里是几小包分装好的青金石粉末，他拿出一包打开，用手指蘸取少量粉末，凝视了好一会，突然问：“小洗，这是帝王青吗？”
　　“是啊。”阿珂点点头，“我特意和库管说，一定要拿最好的、无白无金的帝王青。”
　　“有什么问题吗？”黎夜光探头看去，袋子里的青金石虽然被研磨成齑粉，但颜色明艳厚重，犹如天空般纯净，看起来就是最好的青金石啊。
　　余白望着指尖上那抹蓝色，十分笃定地说：“这一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