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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幽兰古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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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歆与和靖的关系说不上好与不好,他倒是体贴的,可终究是像其中隔着什么,两个人能做到的,唯有相敬如宾。
这样平平淡淡的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相较于那些远嫁和亲的贵族女子,她已经算是万幸。
原本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念头,安安分分做她的和相夫人,却不成想,还能如这般,面对面看到况梁。
三岁的儿子喜欢纸鸢,他们在外面开心的玩儿了一天,黄昏方归。经过花厅之时,没成想遇到了客人。彤歆微微颔首,抬头之时,看到的却是那张不时出现在梦中的面容。
漆黑的墨色染遍眼瞳,她看不出他的情绪,可是自己的慌张,却怎样也掩盖不住。脑海里突然就冲出了他出征之时的那个场景,他握着她的手,如往常的温柔,并更加坚定的对她说:“归来之日,便是我娶你之时。”
他终于归来了,她却已是别人的妻。
况梁撩起前襟跪下,声音朗朗,有着不同以往的沉郁:“彤歆公主千岁。”
他叫她彤歆公主,而不是和相夫人,她是该喜还是该忧?明明该扶他起来再虚叨一句“况将军无需多礼”,可是,却再也支撑不住,丢下这样尴尬的场景仓皇逃去。她,还有什么脸面再面对他。
隔日,彤歆一人骑马偷偷去了与况梁初次相遇的地方。虬陵山边,绿树茵茵,繁草丛丛,居然还是数年前的模样。可是,物是人非,四年的时间,早已沧海桑田。
暖风阵阵,身上鹅黄的薄纱翻飞。她总是喜欢这个颜色的,即使已嫁做人妇。天边的孤云飘向远方,苍穹万里,无处安身。她有家,却宁愿做那无依的孤云,不用任人摆布。
马蹄声止于身边,彤歆知道是谁,却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歆儿,你可曾等我?”
可曾等了?彤歆不禁再次红了眼眶,怎会未等。天天盼着,天天念着,希望他披甲荣归,希望他扬名沙场,希望他成就幽兰的神话,更希望他可以回来娶她。等得天暗了又明,叶落了又生,还未等到那天,却被押上了花轿。这些,现在说来却不再有任何的意义。
“不,不曾……”
马儿的嘶鸣声传向远方,身旁散发着可怕的森冷,彤歆却觉得似种解脱。终于,可以不再这样受折磨了吗……
“那么歆儿,你现在愿不愿意同我离开。离开帝京,寻一处山清水秀,快快乐乐的一生?”
枯木逢春,那早已干涸的心怎可能不因之而溅起涟漪。可是,和靖觊觎皇位,西域又对幽兰虎视眈眈,如果他们真的走了,那么幽兰又该怎么办。
彤歆策马扬鞭:“况梁,找个爱你的女人,娶了她吧!”身旁净是呼啸的风声,凉凉的灌入眼睛。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流不出泪,哭不出声。
心里想着事,走走停停,彤歆在大街中央被拦住了去路。
和靖牵着马站在中间,身后跟着近百带刀侍卫,脸上满是隐忍的愤怒。
彤歆隐隐感到不妙,翻身下马,走到了他的面前:“夫君,你这是要去哪里?”
巴掌声劈脸而来,就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路中央,幽兰最尊贵的长公主,被她的丈夫打了。
和相爷怒打金枝的事情迅速在幽兰国里弥漫开来,皇帝亦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了消息。在常人看来,这事非同小可,如若和相不去负荆请罪,怕是凶多吉少。可事实却是,和相称病不朝,皇帝更是大怒,斥责彤歆公主当街骑马失了皇家颜面,命她罚跪宗祠三日,而对和靖的所作所为只字不提。
仁和嘉义皇帝,文慧贤达皇后,父皇母后的画像高高悬于宗祠的中央,他们留下的,是幽兰的万里疆土,千年基业。彤歆跪在他们的脚下,泪流满面。
犹记幼小之时,她与哥哥偷跑到御书房玩闹,恶作剧的点了奏章。父皇并没有责怪她,并把她抱在怀里嗔她调皮,而哥哥则被罚跪太阳之下整整三个时辰。后来长大,这段记忆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曾问过父皇是为什么。父皇却告诉她,哥哥身上肩负的是整个天下,稍有不甚便会殃及国家,所以事事需要思虑周全,不可任性而为。而她是女孩子,不该肩负过多的重担,仅需如珍如宝的长大,然后再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家。
可是事事皆非如愿,哥哥没有托起那万里江山,她也没有嫁给心心念念的况梁。
烛火摇曳,更显一室悲苦。厚重的大门推开,彤羽进来,身后还跟着她挚爱的况梁。皇宫里也不安全了,能够放心说话的地方,不过这里。
和氏一直觊觎帝位,暗中谋划多年,直至和靖登上相位方时机成熟。朝中大臣与之勾结者众,再加上诸侯拥护,彤羽即使与他对抗也只会两败俱伤。所以,隐忍多年的他即使是在这样的羞辱下也不能触怒和靖分毫。
虽伤了彤歆,可是同时也卸掉了和氏一党的防备,在他们逼宫发难之前,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
“歆儿,我知道在婚事上对你不住,这次更是伤了你。可是,这样做也纯粹是为了彤家的万里河山。三天之后,况梁会亲自包围和相府,和靖,必死无疑。我许你,事成之后,必定圆了你们的心愿。”
一边是彤家的万里河山,一边是情深意重的丈夫,一边是倾心相爱的爱人。在这个三角形的中央,彤歆不止左右为难。彤家的千年基业她不可不顾,而和靖除了前日的那一巴掌,从来都对她呵护有加,至于况梁,如今这个嫁过人又要助兄拭夫的狠毒女子怎能配得上。彤歆答应下哥哥的请求,心里却早已做好打算,事成之后,便为况梁找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那夜的危机悄然逼近,和相府却依旧一片宁祥。儿子在床榻上睡得香甜,彤歆亲自下厨,为和靖炒了两个夜宵的小菜。酒还未温,府中便乱了起来。
他们算准了一切,却没有算准,文相和靖居然武功高强,甚至于,连况梁都败在了他的手下。而和靖算准了一切,却没算准,他的妻子会在身后给他最致命的一刀。
“哐”的一声,匕首落地,裙裾溅满血花。彤歆倒地,痛哭着哀求:“不要伤害他,夫君,求你不要伤害他……”
和靖多想告诉她,这根本不可能,可是,却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记忆又回到了多年之前……
虬陵山上的花都开了,那个明艳的小姑娘骑在高头大马上,风铃般的笑声在谷中回荡。明明是他与况梁一起遇见,一起爱上,但是在彤歆的记忆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存在。
为了得到她,他费尽心机把况梁支到关外,并胁迫彤羽将长公主下嫁,终于得偿所愿。本以为相濡以沫会和相敬如宾一同到来,却没有想到,况梁居然活着回到了幽兰,而他的妻子,永远也放他不下。
和氏根基太厚,无法一下撼动。彤羽做好细水长流的准备,将和靖的死归于暴病。可是,除了愚昧的百姓,朝中大臣无一不知他死于长公主彤歆手下。
斩草除根,为了江山基业,彤歆连三岁的儿子也无力保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了睡梦中。
家国天下,最先被抛弃的,就是公主。出卖与背叛,是皇家的女人一生所背负的诅咒。
白衣素皋,大婚四年,她便成了和家的未亡人。褪下最喜欢的黄衫,着一身素服,她跪在彤羽的面前,从前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终于形同陌路。和靖的棺木就放在大堂里,她多年前曾经经历过如斯场景,那时还有一个哥哥可以依靠。如今,却只剩孤单一人。
“歆儿,等你三年孝满,我必将你许配况梁,举行我们幽兰最盛大的婚礼。”
彤歆俯下身去,已经心乏力疲:“皇上,彤歆嫁入和家一日,便永是和家的媳妇。况梁将军乃我幽兰英杰,必应娶我幽兰最美的女子。廉王的容雅郡主年方十六,正值芳华,就请皇上赐婚,促成这一段美好姻缘吧!”
彤羽拗不过彤歆,终于答应她的要求,必然的,在朝堂上遭到了况梁的公然拒婚,龙颜大怒。
彤歆与况梁见面,多番劝说下,方才使他同意了与容雅郡主的婚事。
哪知,姻亲未结,西域再次来犯,况梁出征刻不容缓。
这次,彤歆再次登上城楼,为三军将士弹奏了那首吟唱数年的《无衣》。况梁离去,看着渐远的身影,她默默紧握住了手中的那块玉佩。人是和家的,心,却永系况梁。何尝未想过还回玉佩,只是,每一次都犹豫不绝。
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两年后,大军回朝,带着大胜的喜悦,以及况梁将军殉国的消息。
彼时彤歆正在绣一幅猛虎下山图,本是要送给况梁大婚之用,可针尖无意间刺破指尖,她的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多久,彤羽皇帝身边的崔公公便给她带来了况梁已殁的消息。
手下是未绣完的屏风,她漠然的拿起剪刀,一下下将它剪成了碎片。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时的她,必定不会有所顾忌,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在一起。
十万大军回城,尽染哀色。城中飘满白帆,百姓自发的排在路的两侧,恸哭之声在城中久久回荡。
彤歆亲自在城门送他离开,如今,亦是亲自迎他归来。白色的麻衣,这个任性的长公主,竟然以夫人之礼出城。况梁躺在黑色的棺木中,身上披着战旗,脸色苍白,可身上的银甲,依旧寒光四射,如雪般明亮。
彤歆就这样贪婪的凝望着他,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摸上他的面颊。在梦中她曾多少次与他如此亲近,可回归现实,却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况梁,你回来了啊,可是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我骗你的,我等你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娶我。你看,你现在终于回来了,那就起来吧!我嫁给你,真的,这次我绝不骗你,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好不好……”
彤歆趴在棺木上恸哭失声,这是她第三次面对这样的情景,而里面躺着的,是她此生最爱的人。至此,最爱她的人们,终于一个个都离开了她。
况梁将军下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和氏一党仍记恨彤歆亲手杀了和靖,终于在这时候寻到了把柄,以彤歆孝期未满却以夫妻之礼送葬况梁为由,要求皇帝杀了她为和靖殉葬。本来彤羽皇帝尚有能力保全彤歆,廉王却趁机发难,责斥彤歆长公主有失皇家威仪,让容雅郡主伤了颜面主。
和氏咄咄逼人,廉王步步紧逼,这样的情况之下,不得不让彤羽慎重考虑。
然而,彤羽只有这一个血脉相连的妹妹,即使为了社稷不得已为之,也势必保全她的性命。彤歆却是不怕的,与况梁生不能同寝,死同穴,她于愿足矣。
在人世的最后一日,她去宗祠为父皇母后上最后一柱香,愿他们能够保佑幽兰强盛,哥哥的帝位稳固。一直守护着这里的巫婆婆出现,给她讲了关于长生的故事。
幽兰有个传说,凡幽兰子民,两千年后必定重生。彤歆生无可恋,唯望两千年后,仍可以遇到况梁,与他结一世情缘。可是,巫婆婆却告诉她,人这一生,姻缘注定一次,无法走回头路。两千年后重生,开始的便是另一段的缘分,与今生再无瓜葛。那时的他们前世记忆全失,如何还能走到一起。
思量再三,彤歆方才同意,戴上长生,等待况梁的再次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