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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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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旸出了殿门后一路疾行,几乎与风同速。
直到他一把推开寝殿的门,不顾屋内景象,蓦然吐出一口浊血。五脏六腑内的痛感仿佛要炸裂,他恨不得拿刀一下一下剜开胸膛。
早已在房内等候多时的女子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足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微微躬身,双手呈上一个木盒,声音也同她从头到脚皆是黑色的装束一样,沉静无澜,“尊主,这个月的药。”
因失血而愈发苍白的指尖从盒中捻出那枚猩红色药丸,端详了足足半刻,墨旸才勾起一个冷酷到残忍的笑,仰头一口吞下。
黑衣女子见他吃了药,不再多话,转身便要退下。
就在她马上走到门口的时候,墨旸难得地开口叫住了她,“阿笠,好好调养身体。”
唤作阿笠的女人依旧低垂着眉眼,掩在黑色面纱后的面孔看不清神色,“是,尊主。”
语罢见墨旸摆摆手,她颔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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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岄的人走路好像都没有声响,沈南倾躺在塌上默默想着。怪不得民间的人都叫他们鬼魅,从七岄之主到下面打杂的小厮,轻功仿佛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沈南倾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水牢之后,墨旸就找了间屋子让他住进来。说是住,其实就是关,屋内屋外看着无人,实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黑暗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南倾也并不是真的想躺在床上。但那小厮不知按墨旸的要求给他喂了什么东西,让他浑身关节像冻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早就听闻七岄擅长独创各种功效古怪的药,沈南倾今日总算得见。
以至于屋门被一阵阴风悄然吹开的时候,他也只是处变不惊地转了转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珠。
来的人只能是墨旸。他周身的风裹挟着一丝血腥味,并不明显,但沈南倾对这个味道何其敏感,他立刻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来人却答非所问道,“岳千泠今日来寻你了。”
沈南倾表情一顿,“他伤了你?”
原本关心的话在听者这里却全然变了味道,墨旸满眼戾气,“在你眼里本座就这么废物?你怎么不担心是我杀了他?”
沈南倾闭了闭眼,这样的墨旸太过陌生,他对他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三年前,一时很难转换过来。
“岳千泠算什么东西,还不配我杀他。伤我?”墨旸冷哼一声,“如今天下,很少有人伤得了我,也包括你。”
墨旸冰冷的视线转向沈南倾,忽然走过去一把将人从床上抄起来,然后粗暴地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那味道太呛口,沈南倾堪堪把被逼出来的眼泪忍回去,忽然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渐渐恢复。
“我解了你的药效,不信来试试。”
沈南倾并不想跟他打,闻言摇头道,“你受了伤。”
其实这是借口,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此刻两人的身份已然站在对立面,他依旧不想跟墨旸动手。
墨旸盯了他片刻,忽然好脾气地笑笑,竟转身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说,“既然不打架那就来聊天叙叙旧吧。师父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沈南倾沉默一下,配合他诡异转移的话题,“和之前大致相同。”
“哦。”墨旸点点头,“那就是还在……拯—救—苍—生?”语落墨旸自己噗嗤笑出了声。
他故意说的一字一顿,显而易见的讽刺。
沈南倾便再无话了。
“哎我知道。”墨旸终于笑够了,“现在你替岳千泠干活,是临风门的人了。”
沈南倾静默良久,终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墨旸,你真的变了好多。”
墨旸却似没听到一般,继续说道,“临风门是江湖第一大门派,豪气的很吧?你的日子应该不用再过得那么穷酸了。”
穷酸。
听到这两个字,沈南倾却笑了,“是啊,之前那些苦日子也是委屈你了。你本出身富贵,偏要跟我吃那么多苦。”
墨旸嘴唇抖了一抖,转眼间就变了脸色,方才的言笑晏晏瞬间化为狂风暴雨,他一把拎起沈南倾的衣领,眸中凶狠尽显,“你竟然还有脸提?”
沈南倾望着他的眼睛愣了几秒,才仿佛想起什么,面上随即浮起一层淡薄的疏离,“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是应该的。”
“恨你?就完了?”那种阴鸷的红色再次在墨旸眸中浮现,“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沈南倾别过头不看他,“我会补偿你,至于你想如何报复,都随你。”
墨旸却用极大的手劲掰过他的下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好啊,用你的命来抵墨家上下几十条命,行么?”
有一瞬间沈南倾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缄默,嘴角只剩惨淡的笑容,“我说了,都随你。”
“呵——”盯了他半晌后,墨旸蓦然放手,“你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虚伪。”
薄唇微启,字字如刀,“假得让我想吐。”
沈南倾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神色。
“罢了。”墨旸最终说道,“直接杀你太简单了,我会好好想一个法子,让你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就在他转身离去之际,沈南倾思量许久,终是开口问了一句,“阿岳……离开了吗?”
墨旸身形一顿,回过头时脸上挂着笑容,“怎么,一知道他来就按耐不住了?还是日日同床共枕离开他你就无法入眠了?”
到最后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着往外蹦的,沈南倾却听不出,“你我之前的恩怨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你放他们走。”
至此,墨旸终于彻底转回身来直视着他,“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提要求?”
“我不是在提要求,我是在请求你。我随你处置,但他们——”
“请求我。”墨旸自顾自打断了他的话,似乎对这三个字极感兴趣,“可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打算怎么求我?跪下?”
“墨旸。”沈南倾终于有些忍无可忍。
墨旸却笑了,“这就忍不住了?还口口声声说随我处置,别说单是跪下,就算你磕一千一万个头都弥补不了你的罪孽。”
沈南倾沉思片刻,抬头问他,“有刀吗?”
墨旸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冷笑一声,摸出一把贴身短刃扔给他。
沈南倾接过来,拔刀出鞘,二话不说撩开袖子对准自己的左臂。
“这一刀,是杀你的家人。”
随着话音落下,冰冷锋利的刀刃在素白肌肤上划过,快而狠,血刹时涌了出来。
沈南倾却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平静地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
“这一刀,是骗你、利用你……十年。”
又是一刀下去,沈南倾额头冒出青筋,有汗珠沁出。
“这一刀,是害你这三年受的苦难和折磨。”
沈南倾咬牙,手下再次使出大力。
三刀毕,沈南倾已冷汗如瀑,左臂完全抬不起来,但他强撑着,用那只尚好的手臂把刀收入鞘中,递给墨旸。
“在你想出那个好法子之前,我先划这三刀让你心安。”
墨旸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他那条血淋淋的胳膊,一声不吭。
这把刀有多锋利他当然知道,稀世寒铁所打造,吹毛断发见血封喉,这三刀下去必然削筋断骨,里里外外伤了个彻底。
良久,他终于收回视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
岳千泠果然如同先前所言,在七岄住下了。
没要到人,他心里不痛快。张勐他自是无所谓的,一个任务而已,是死是活与他干系不大。但沈南倾……他心头一紧,不知道墨旸那畜生会对他做出什么。
派出去的两个手下还没有传回消息,岳千泠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关于沈南倾的问题上,他永远做不到平时那样冷静沉着。
夜深人静,他打算探探这座鬼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