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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起(上) ...


  •   窸窸窣窣的人们被烈日投下的建筑阴影一分为二,无数只滚烫的铁皮靴践踏、征讨着我伤痕累累的身躯。
      “真抗揍啊,哈哈。踢起来的感觉也不错。”
      “这小子太不老实了,每次这群该/死/的奴隶们搞事想都不想必定有他的一份。”
      面前的人群暂时停止了对我的发泄报复,他们轻松惬意地品评着我的剩余价值,企图从我的身上再剥削点有用的东西。
      “不如这样吧。小子,”
      其中一人调笑着用脚踢了踢我沾满了沙子的脸:
      “你只要肯跪下来求饶,我们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我拒绝。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向压迫者屈服。
      见我还趴在地上没有反应,领头的家伙突然暴起,一脚踹在了我的额头上。
      剧痛在皮下炸裂开来,视野被温热湿润的红色液体模糊,我费力挣扎着翻转了身体,不远处,我的族人们正在观望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的我,他们脸上的惊恐和犹疑早在前几次的惩罚中被慢慢抹去,现在写满了冰冷与麻木。
      他们看着,交头接耳,对我的作为指指点点,对我的倔强评头论足,像是在驻足围观一个与自身毫不相关的人。
      我并不恨他们的无动于衷,也不怪他们愚蠢的逆来顺受,只是…如果我有足以“反抗”他们的力量、如果我能——
      “小子啊,就因为你,搞得大家每天都很累啊。”
      “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吗?每天顶着烈日监督你们好好干活也是很辛苦的哦。”
      “嫌他烦就杀了呗。”
      仿佛是在潦草地决定一只牲口的生死,我被他们径直从地上拎了起来绑上了断头台。
      人群在这一杀鸡儆猴的过程中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们有的欢喜、有的哭泣,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看啊,又有人要被斩首了。
      ——上一个被杀的家伙是谁来着?
      ——忘记了。只记得我都是因为那个家伙才被大人们连坐惩罚的。
      ——是啊,这样的不安定份子还是死了更好。
      “行刑!”
      神明啊,我向你祈求。
      “住手——!”
      中气十足的叫喊伴随着踢击刀刃的声音爆裂开来,身着黄金盔甲的战士飞踢断了刀刃,趁着飞身旋转的间隙一把将我拉下了台。
      我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意识到事情有变的金象族的家伙们已经果断地进行了超兽武装,随着地面的一阵震颤,属于压迫者们的散发着洁白圣光的六翼钢铁天使从沙地里升腾而起,拔起巨剑如同审判者一般向我们挥来。
      “对手无寸铁的平民使用超兽武装,你们还拥有一丁点属于人类的自尊心吗?”
      远处的天空中有团黑雾极速朝下坠落,愠怒的女性回声伴随着黑雾中炸裂的白光一闪,只一击便毫不费力地将钢铁天使顺劈为两半,只留下其中仿佛刻意被避开了要害所以安然无恙的驾驶员惨叫着逃离舱室。
      是谁?
      我撑起身看向身边的战士寻求答案,他却也一副惊讶的样子。
      坠落的尘埃还未散去,窈窕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墨灰的长发因为太过急迫的降落此时有些毛躁地散在肩上,那双翠碧的眸中满盛着凌人的骄傲与我读不懂的恼火与不甘心。当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一众带着敌意的视线毫不避讳地与我四目相对时,又让我久久没能移开视线。
      ——美丽优雅,不可一世。掌握他人性命的绝对强者。
      她动了,缓缓向我们走来,人群视她如洪水猛兽一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而她毫不在乎金象族对自己举起的尖锐长矛——是啊,谁会在乎自己呼吸时带起的尘埃是什么模样,又飘向何处呢。
      停下来的她瞪了我身旁的战士一眼:“竟然被你这小子抢先。”没来由地吐出一句话。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不甘应该源于被战士抢先一步救到了人,不过她也并不是真的十分介意这件事情,反而是又把目光转向了额头还在不断往下滴血的我身上。
      “你。”
      她对我说道。
      “你这家伙…是、是谁啊!”终于金象族人群中有人鼓足勇气冲她虚张声势。
      “上前一步。”
      视叫喊于无物,她继续对我说话。
      “站住!报上名字,再向前我们会制裁你!”越来越多的声音奔涌着向她袭来,却没有人敢对一个徒手拆掉超兽武装的神秘来客轻易动手。
      我撑着脱臼的肩膀,踉跄着试图拨开拥攘的人群,有人从背后用力地踢了我一下,本就精疲力尽的我脱力向前方倒去,随后摔进她的怀抱里,额头上殷红的血浸湿了她的肩膀。
      “……”
      我闻见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酒香,意料的躲闪却并没有发生,众目睽睽之下她淡定地张开双臂用力地搂紧了力竭的我,我感到她胸口中那颗心脏正飞快有力地跳动着。
      一阵温暖的异能由她的指尖顺着脊梁流进了我的血液中,顿时仿若五脏六腑都舒畅开来,还未等我彻底站稳,她已经率先松开胳膊与我保持了合适的距离。
      逆着烈日,她对我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深邃的碧眸中无数星光微微闪动,让我的心也随之颤动着。
      “自由要以勇气与实力争取,只会暗地里搞小动作的懦弱之辈可没有资格获得我的尊重。”
      她说着,冷笑着看向我身后的族人们:
      “你们啊,你们回答我,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凭什么,你们配吗?”
      人群一如往常般默不作声,只是这次,我在其中读到了些许躁动的期许。
      或许这次…我可以说服他们一起…
      义正言辞地指责完族人的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就交给你来决定吧。”
      我一时间没转过弯儿来,愣愣地看着她。
      “想要解放族群吗?还是说想要获得自由?”
      她谆谆诱导:“被这群没骨头的死脑筋拖累,你永远都无法翻身。”
      我似乎猜到了她的意思。
      “让你成为金象族的一员,作为统治者继续奴役他人过轻松惬意的生活,或者解放整个鲸鲨族,从零开始和金象族一起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大地上进行残酷的适者生存法则。”
      她如恶魔一般在我的耳边低语:
      “你啊,你啊,选一个吧。我会帮你实现心愿,就当是赠予勇敢的你的礼物。”
      她宛如神祇,能够随心意操纵世间万物生死,所有生命只不过是她指尖的一粒黄沙。
      但我动了心,如果她真的愿意帮助我,那么我会选——
      巨大的机械轰鸣声伴随着扬起的沙砾,一艘宇宙飞船出现在的光怪的焦土之上,令人瞩目的是,飞船的舱门此刻竟荡然无存。
      待飞船落地之后,从中缓缓走出一位长者,他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你太心急了。”
      长者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被踹坏的舱门,我也似乎明白了她的登场方式为何是从高空中坠落。
      她则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耸耸肩:“是你太慢了,元正。”
      “元正”这个名字如一枚投入深水中的炸弹,金象族的人群彻底炸开了锅,他们脸上或惊诧或妒忌或隐忍不发或愤懑不平的表情变化精彩极了,而我深知这其中的利害错综复杂一时半会搞不清楚,只得先缄口不言。
      “既然你也是为‘解放’而来,那么元正啊,你来作我们的见证者吧。”
      一点儿也不担心元正出手会阻止她玩这场游戏,她又将话题强硬地转了回来,来问我的抉择。
      我看着她满怀深意的双眸,余光又看到族人们欲言又止的紧张神情,有人出了声,声若蚊呐地说着好话劝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他们爬出泥潭。
      我对他们的期待早就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随波逐流彻底熄灭了,此刻我没有半点拯救他们的想法。
      但如果这是她对我的考验呢?如果我选择错误失去了这次机会,如果她从头到尾说的都只是戏弄我的谎言……
      但很明显,选择权与行使权都掌握在她的手上,我只有赌一把的机会。
      而那样紧紧地拥着受伤的我任血浸湿衣襟而没有表现出一丝厌恶的她,那样掷地有声地指责愚昧之人为我的境遇鸣不平的她,会是乐于戏谑他人的恶魔化身吗?
      矢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我抑制住颤抖的心跳,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的愿望。
      我想变强,强到足以领导族群。
      让我变强,让我亲手选择自己的结局。
      她的脸上一瞬间惊讶和慌乱混合着失落转瞬即逝,转头又一扫阴霾笑着夸我说得好,于是她不再多说,而是朝天空举起手,让本是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恐怖的异能在她的手中猛然奔涌聚拢。
      在场的人皆变了脸色,只有那个叫元正的长者负手而立静看变数。
      一声惊雷,刹那间雨瀑急下,她的手中竟凭空出现一只异能锁。
      “它属于你。”
      她将异能锁递过来,雨帘难掩她脸上复杂的神情。
      苦闷。自责。悔恨。哀痛。
      尽是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遵守你的诺言,领导并守护你的族人们吧。”

      ……
      我醒来时,月亮已经悄然爬上了窗台。
      房间里的窗户大开着,将凉快的晚风送进屋内。她正坐在窗梁上,换了身轻薄的纱衣,端着一碗清酒若有所思地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
      “哦,你醒了。”
      注意到我的起身,她所有的情绪都霎时间融进了夜里,随后回过头来向我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碗,伴随着吹拂的夜风滴在纱衣上,浸染一片空白。
      神经被清酒的香气刺激着复苏,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却发现额头与肩膀的伤口被绷带仔细地包扎过。脑海里一遍一遍地仔细搜寻着意识消失之前的场景——我接受馈赠获得了力量,危机感迫使金象族蜂拥而至想要将我彻底消减,而我在战斗中消耗了过多的异能量,所以……
      “是元正花了一个多小时帮你包扎好的哦?回头去好好道谢吧。”
      她抿着嘴饮下一口酒,晶莹的液滴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进纱衣里,我动了动干渴的喉头,在她对面的窗梁上面对着坐下。
      我看着手腕上的异能锁,“如梦似幻”般“真实”。
      “我和元正商量了一下,再加上鲸鲨族人的意见……嗯,不论如何,从今往后你就是鲸鲨族的‘King’了。”
      我疑惑地问她“青(King)”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嘛…”
      她咂着嘴,故作轻松地揉了揉疼痛的眉心,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双颊有些微红。似乎是在为说漏了嘴找借口,她酝酿了好一会才回答道:
      “‘King’啊,就是K-I-N-G,‘王’的意思,是属于…唔,失落的旧日语言之一。”
      我知趣地不去追问她从哪儿获知的这些古老的语言,因为她本身也同这些事物一样神秘,让人一眼望不到底,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我告诉她,我很喜欢“King”这个称呼。
      但我同时也有些担心,金象族会搞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现在如同一盘散沙的鲸鲨族,会不会彻底分崩离析……
      她错愕了一下,随后笑着哼了一声,将那份独特的骄傲摆在了我的面前,又将酒一饮而尽:
      “不会的,不会。我会帮你,元正也会帮你们。”
      “元正啊,虽说是金象族的人,但他为人温和善良,废除奴隶制度也是他向雪皇最先提出的,所以你不要对他心存芥蒂。鲸鲨族必须要团结一心才能发展壮大,在此期间你们少不了他的帮忙。”
      我看向窗外的景色,夜色愈浓,朦胧的月光勾勒着我们二人的轮廓。我的记忆中从没有过这么宁静平和的夜晚,闭上眼感受着醉人的晚风,伤口仿佛也不再疼痛。
      那你呢?
      我问。
      你为何要帮我,为何要赐予我异能锁,为何要推举我成为“King”?
      “…我——”
      她突然顿声,沉默了一下,又提起酒罐倒上一碗酒:
      “我乐意。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夜色的阴影掩着她的半张表情,她利落地在我的注视下将第二碗酒喝完,把酒坛塞进我怀中跳下窗梁落到房外的沙漠里,摆摆手当做暂别,径直远去没有回头。
      我想,我与她喝酒赏月的机会往后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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