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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地狱犬3 ...

  •   “这里一定有误会。”

      从得知程乐云和狗有故事开始,韩年就闭麦开始疯狂查新人的资料。

      现实正经职业一个是网络歌手,一个是电竞玩家。两位半路出家的技术人员,自身专业并不对口,知识储备七零八落。韩年和她的天才神童老妈并不同,没继承优良的基因,不学无术浪得没谱,典型的朽木不可雕 ,又是被临时拉来凑人头的狗头军师,在安全区的医院里靠电子图书馆提供的那些微薄的电子数据,拼凑出一个新人的故事简介。

      “这台电脑不止程乐云一个人使用过,根据系统数据的记录,但是上传那些视频的并不是本人。程乐云还有一个远方表弟,网名叫狗登西,他曾经寄住在程乐云家,擅自用他房间里的电脑。遗弃,虐待,发泄,程乐云并没有做这些畜生事。他和自己的爱宠感情挺深,唯一的分别就只有把它寄养在宠物店那次。”她对着电脑上的信息,无比肯定地说,“所以,只是这个心愿系统如果和他的狗有关,就应该是——团聚。”

      “他们是想彼此再见他最后一面的。”韩年有些生气地看着小楷,急道,“你怎么没和秦砾说清楚任务呢。”

      “秦砾知道的。”耳麦一端的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少年年纪甚至比程乐云还稚嫩,面庞精致,一双笑眼却掺着违和的成熟,绊着失真的沉稳。他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病床上,面对韩年的质问,小楷依旧面无表情。

      他轻飘飘地把答案掷出去:“是程乐云忘了。”

      程乐云确实忘了。所以,在听到熟悉的犬吠声的那一刻,他仿佛卷入了一种无形的漩涡。他好似重新禁锢在那片无法逃离难以识物的黑暗里,一个晃神,又被聚拢而来的破晓光线刺痛。高考结束后那一晚,全家人提议去重庆再看复查眼睛的情况,好安排要不要安装义眼,顺便小住一段时间。

      当时七七因为刚做完绝育手术,体重还超重,不方便跟他们一起客机长途奔波,被暂时寄养在宠物店里。家里人和宠物店的老板娘说好了,等七七能走动了就空运过来团聚。

      临别前,程乐云还蹭着七七的额头,“小金毛,大胖子”地大声唤:“等你恢复了,就带你回家。”

      每当他提高音量,这小崽子就会有样学样地跟着叫,立着耳朵边扑他边热情地舔自己。

      他记得他的狗把他蹭得痒痒的,笑的不停。他看不见一切的眼里满是对明天向往的光亮:“七七,你知不知道他们说我的视力障碍可以修复,说不定,我马上就能看见你了。”

      乐观坚强的人往往是这样的,你给他一颗梅子糖尝尝,他那解渴的脑袋已经开始蔓延四散开来,幻想自己拥有成片的梅林。新换的医生刚开了姑且一试的口子,程乐云已经在规划光明后美好的日子。从起初心灰意冷,到后来伪装不在乎,不想演着演着,就真的入了戏地学会了直面现状怀抱希望。

      拐杖捏在手上,攥着牵引绳,程乐云由着七七带着过去宠物店的马路,自顾自地说话:“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两岁拉,放在人类还比我大呢。”

      “汪汪——”兴奋的导盲犬带着伊丽莎白圈。生活不是偶像剧,既然生命的沙漏没有停止,不管春芳如何枯荣,太阳照旧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程乐云就坚信,日子总得往前继续。

      他的七七就好似他的另一双眼睛,代他领略四季,做他的眼睛,朝前走。

      当时离开宠物店时的程乐云,就那样单纯地怀揣着一人一狗的梦想。他背挺得直直的,这些梦里编织着主仆再遇后,他们的喜悦与激动。

      所有的记忆戛然而止。

      后来呢。

      程乐云仿佛陷落在一片绵软的迷雾里,拨不开去处。后来呢?这个问题掷在迷雾深处,无人答复。这漫长的短篇,在记忆这本书里遗留了过多的空白的书页,怎么翻阅搜索都是“查无此项结果”。

      他就像晚年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患者失神重复呢喃着:“后来呢——”

      “汪——”

      如夜空垂落的一颗星,划破点亮了人间那些看不见光的日子。

      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七七的声音。

      在地狱犬中,他听到了七七的声音!

      他睡觉打呼噜的声音,走路爪子啪嗒啪嗒敲地板的声音,哼哼唧唧叫起床的声音,站在门口吵着要狗粮的声音……

      它们都来自同一个音源。

      活着的七七的声音!

      听到他自己内心的呼唤,程乐云彻底地愣住了。为什么自己下意识画蛇添足地加了几个字。

      短暂的喜悦如被吹灭的柴火星点,他的喜悦照亮的全貌里藏着掩盖不住的涩意,像无数尖锐的硬物划破脾胃的疼,直钻心肺。

      迷雾好似在骄阳的追求之下臣服,倏地,慈悲地放过旁边无处遁逃的流岚虹霓。

      展露在日光的旧事在风中泛起波澜。

      一页一页……

      是他忘了。

      七七已经死的。

      七七在地狱犬里面。七七已经不在了。七七已经死的。

      可七七是怎么死的……

      程乐云像临考前拼命索引的读书人,焦急着翻动着尘封的书页,记忆像年久失修的投影仪发出嘎吱的惨叫声之后,被封存的画面幽幽地投射出来。在一堆浮光掠影之中,延伸到无穷的长河。黑暗撩拨起一片折起的书角,勾连到那酷暑的夏夜。

      那时的夏夜,路面的沙土泛白着脸,蝉也应和着人们疲惫的粗喘声、擦汗声呻吟,整个城市好似烤化的牛乳蛋糕,太阳劈头盖脸地发送暑气,蒸的人背上发热,大汗淋漓。

      刚做完手术的程乐云拄着拐,坚持和母亲一起站在一起等候。

      “你这像话吗,都还看不到来这里干嘛。”妈妈责怪道,却拦不住孩子的死倔。

      暑热把长辈的关心,混着汗水顺着暴躁都蒸了出来。

      “妈,没事的。”程乐云这个孩子,眉清目秀,脾气也非常温和,即使意外失明后曾低落过一段时间,他也没有和谁红过脸。但外表的柔软并无法掩盖这孩子如磐石一般顽固的臭脾气,就好似现在,露出微笑,眉眼弯弯,最明显还是那刻骨的较真与执着,如他对复明的追求,也如他坚持接七七一样不懈,“七七看得到我,它等我接它回家呢。”

      “你看你这纱布脸。待会儿把七七吓到。”母亲嗔道。

      “它会第一时间认出我的。”程乐云无比自信地抬头,虽然他看不见,但他能笃定,就像我也会第一时间认出它一样。

      少年郎的风发,纵使落魄狼狈到不能完全自理,也掩盖不住。

      母亲没吭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笑容里有一些勉强。

      从昨天晚上她收到了狗搭乘那趟航班取消的消息时,心里那块石头就没有下来。看着程乐云期盼的样子,这种莫名的隐忧就更加明显。

      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不肯发狗的视频,不接听实时通话,多个语音和视频通话均被拒绝。

      只有工作人员无关痛痒的一句保证:“如果狗受伤,我们会进行赔偿的。”

      这答复轻飘飘凉飕飕的,更加剧着程乐云母亲心中的不祥预感。

      她看着程乐云那把狗放在心尖上的态度,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了一阵恶寒。老一辈的人虽然听过《资本论》,到底心善,惮于以恶意揣测,哪怕百年前的作者说不定也不能丈量到几百年后的今天,被资本奴役下的魂灵早已经不受道德的约束,改正归邪肆无忌惮到走火入魔了。

      可惜程乐云当时看不到,不然就不会觉得那样的梦幻与仓促。

      对程乐云来说,接下来的一切都缥缈如梦。

      像一颗石头砸醒了所有的野兽。

      从远处大巴停驻发出的声音开始,如碎玉珠子落地,声音由远及近,由大变小,从惊讶的抽气声,到语音电话的争吵,到母亲克制不住的哭腔。

      在一片黑暗中,一切都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他的耳边像泼下了一场暴躁的疾雨,哗啦一声扯下了人间俗世百态纷乱的闹剧。

      警笛声,救护声,路人嘈杂的议论声。

      声声入耳,如惊雷横劈,似恶鬼骤现。

      众口传来的噪声似病室受难者的哀号呓语,又喧闹又聒噪,没头没尾,像失了指挥各自演奏的乐曲,在成片的杂乱无章中,程乐云仿佛人流浪潮里的一根草。

      “什么情况,这么热闹。”

      “120来了没?”

      “哎哟中间那个绑着纱布绷带的伤得这么重啊?”

      “卖包子——刚出炉的肉包子嘞——猪肉馅的包子——”

      “不是他啦,你看那有人晕倒了!”

      “拿来吧你!我看到就是我的!”

      “那大妈好像哭晕了,幸好还有意识,有人吗,有会做AED的吗?”

      “你这个精神空虚的二世祖,渣男!”

      “爷有的就是钱,你管的着吗,我钱顺窗户撒出去也败不光,晦气玩意要你管。”

      “怎么还有条死狗,都臭了。这大热天的。”

      “小伙子,这瓶里还有水,你还要吗,不要给我吗?”

      “狗中暑死了。”

      “小妹妹,叔叔和你妈妈是同事,妈妈今晚没空,要我来接你。”

      “多新鲜啊,头一回听说。”

      “都让开,让开,120急救。”

      “你说这狗主人好狠的心啊,这么热的夏天放大巴托运的行李区,再穷也不能这么折腾,这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我不是!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已经结婚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把。”

      “哟,怎么走得这么快,不是说好了放学一起走的吗?走,我们去小树林聊聊天。”

      “最近手头有点紧,借我点钱呗。”

      “听说是托运公司干的缺德事,刚狗主人不还问,不是说好的空运吗。”

      “我妈非要拉我去考公务员,烦死了。”

      “空运转货运啊,好家伙,这算违约把,肯定得赔不少钱。”

      “求求你,我真的想活下去,帮帮我,给我个机会。”

      “这能是赔偿的问题的事吗,那可是一条命!”

      “哎哟臭死了,这狗死得真惨啊,看不下去了,刚吃的火锅都要吐出来了,走了走了。”

      “臭流氓,你手机往哪里拍呢!变态!”

      “人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年啊……”

      “开玩笑,这天气,人光太阳底下晒着都快不行了,给你放那里载一乘,你估计都熟了。”

      程乐云像困在了触礁的游轮上,不停的颠簸,四方的水,吞噬着,蚕食着,笼罩着。

      喋喋不休,进入耳里已经化为了轰鸣。

      “七七……”感性盖住了不可抑制的理智,不安必须靠呼唤安抚。程乐云在一片聒噪声中低声呼唤,他什么都看不到,可七七是可以的。

      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哑了。

      “七七……”

      “七七……”

      “七七……”

      那一声声呼唤,像用力掷出却被回震的皮球,到处都是唾沫星子飞溅撞击的声音,忙碌的人们无暇回应,程乐云溺在这片盛夏的黑暗中,几乎要毙命。

      “哎哎,小伙子,你没事吧。哎哎,怎么倒了还?哎,快来!这里也倒了一个!”

      !

      倏地,程乐云突然醒悟。

      一瞬间的清醒,需要很长的缓冲去舒缓平静。

      他像搁浅在沙滩上的死鱼,脱力地想。

      原来。

      他的七七,走失在了众生喧哗的人潮里,再也回不了家了。

      站在地狱犬前面,他久别迷路的记忆,终于越陌度阡,如约回到了本体。

      听到了七七的死讯,他当时昏倒在接七七的路上,母亲打电话骂无良的商家没有按照合同签订的条约给七七走空运。后来医生说,七七是被放在了大巴行李的位置,死在那样闷热拥挤的区域。因为中暑,死于心脏衰竭。

      他醒之后,就来到了这里。

      在他混沌的记忆里有一堆纷乱的声音。

      ——好可怜的一条狗啊,跟主人告别的时候还摇晃着尾巴。主人把它好好地送到了那个帮帮托运公司手上,期盼着异地的再遇。
      ——七七本来不是导盲犬的,是为了自己变成了导盲犬的。或许是自己治好了眼睛,七七就要被老天剥夺而去了吧。
      ——为什么是七七了,它还有几个月就要满两岁了。为什么呢。

      人无力反抗命运的捉弄,记忆形成了自我保护机制——暂时的遗忘了过去。

      想到这,程乐云略微一顿,半酸不苦地笑。秦砾骂他懦夫。是没有错的。

      懦夫站在中间,开口:“我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那些视频也不是我上传的。我没撒谎,也解释了,如果你不信,你大可以一刀了结了我,但你不可以伤害无辜的性命。他们为了人类实验已经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你哪怕没有一点对医学实验动物的尊重,也麻烦你不要泯灭人性,再造杀孽。”

      对着这个罗刹厉鬼般的男人,他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悲怆。潜意识里,他内心并不希望自己与之对抗。

      可他站在他的七七身前,他又想到,终于能再保护你一次了。他甚至在临死前,想再回头看他的七七一眼。

      他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却一动不动地框着秦砾这个人。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如果心愿系统如神明一样能听见人内心的祈祷,或许他会真诚地许愿。

      如果有机会重来,他希望这场匆匆的团聚能再久一点,哪怕只有一次。

      也许是那眼神过于炽热与坚定。

      秦砾挑眉:“你这是在威胁我?”

      这生活化的动作让他恢复了一点烟火人气。

      “不,我是在求你。”程乐云狼狈地苦笑,“为了我已故的七七。”

      电脑前的韩年不由唏嘘。

      似被程乐云的红眼眶传染似的,她也跟着无声地揩了张纸巾。

      小楷再怎么冷静自持,好歹也是知情的人士,忍不住用麦克风冲秦砾吐槽:“秦博士,戏有点过了。可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地狱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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