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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这世上,瑞王爷不能不见的人有三。
      一是他皇叔,当今圣上俞简平。
      二是他老师,退休太傅魏修文。
      第三就是无彰观里的小神仙。
      鸿云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俞景然也不管什么宾客不宾客的了,撇下太子就跟着鸿云往外走。
      路上俞景然就在想,皇帝若是亲临没必要偷偷摸摸的,老师要见他捎个信便可,难不成真是楚星渊走了又拐回来找他?
      瑞王爷一路将信将疑,连看花喝酒赏美人的心思都没了,跟着鸿云到了花厅之后。
      “要见本王的人呢?”
      俞景然巴巴赶来了,可这地方空无人影,连个奔走的仆役也少见,“不得不见”的那个人好像压根就没出现过。
      鸿云嘿嘿一笑:“王爷请看。”
      说话间鸿大管家将一张字条展开来摊在手心里给瑞王看。
      上有清肃卓绝的两个小字:少饮。
      “王爷去看皇太孙的时候,奴才和太常卿打了个照面,他吩咐奴才,若是王爷贪杯过五,就用这法子将您哄出来,”鸿云小心翼翼抬头看面色已经变了的王爷,“王爷还继续吗?”
      俞景然的酒兴全然被这“少饮”两个字浇灭了,那人不在还留个字条来说他,偏偏自己的奴才都胳膊肘往外拐一样向着那人,瑞王爷心一横:“不喝了,回家!”

      瑞王爷招呼不打就要回府,太子府的神武军前来询问,鸿云回了一句“王爷吃了酒有些头痛”,俞景然隔着帘子咳嗽了两声敷衍配合。
      鸿云驾车回去的一路上又哼起新戏词来。
      上京城如今能和《围梨会》平分秋色的,唯有《坠京华》一出。
      讲的是前朝有个富贵公子,爱上了画里的美人,发誓终身不娶,最后在家人的逼迫下落了个玉碎的下场。
      “相思不论男女,结发何顾贫富。”
      鸿云哼的正是这公子与家里人辩论的一段唱词:男女都能相爱,贫富皆可成亲,那他贪恋一个画里的神仙有何不妥?
      戏文里的公子唱完这段就投井了,戏文外的鸿云唱完被他家王爷又踹了一脚。
      唱跑调了。

      俞景然前脚刚踏进王府,醒酒汤都没喝进肚里,鸿云就来报吏、礼二部主事求见。
      大衍朝的科举原先是由吏部主管,后来由瑞王提议逐渐交由礼部举办,礼部接差不过两年,况这一回的秋闱是皇帝临时要加的,也无怪礼部的官员会带着吏部的一起来王府谒见。
      “引他们去前厅候着吧,替本王更衣,点上香去去酒气。”
      俞景然边说,将那还没入口的醒酒汤一股脑灌进肚里,由着下人替自己更衣焚香。
      等瑞王爷人五人六地来到前厅见客的时候,吏部侍郎已经困到抬不起头了。
      “咳咳,鸿云怎么办事的,还不给二位大人看新茶。”俞景然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将自己酒兴被搅和的一腔郁气出在了不分时候来他家里问话的两部长官身上,这才慢慢悠悠行动,晾了客人将近一个时辰。
      吏部尚书也是魏修文的旧门生,听见瑞王的动静赶紧起来行礼:“王爷千岁。”
      礼部来的那位是个侍郎大人,官居四品半,倒是比尚书的架子还大,擎等到俞景然主位落座才缓缓施礼:“王爷。”
      侍郎大人的老师是当朝老丞相陶元思,尚书的老师只是一个退了休的老太傅,在这一根笔杆子都有名有姓有来处、有头有尾有主人的大衍朝堂,尚书的前路一眼望尽,侍郎的仕途前程尚在后头。
      瑞王爷摆摆手,叫二人平身。
      “越大人,你不必多言,说正事便可。”吏部尚书名叫越江川,是个极其爱做表面文章的人,俞景然在魏修文家里没少见识过越大人这张嘴,只是请魏老太傅去吃个晚饭,越江川就能从礼记开始掰扯。
      俞景然心知肚明,自己若不说这一句,越江川少不得还要再从天地玄黄讲起来。
      尚书大人起身,将此番来由细说分明。
      春闱的规矩是,前岁冬月报名开始,生徒、乡贡腊日进京互做担保于上京城居住,待元夜面圣毕,立春拜谒孔圣人像后考试才算开始。
      皇帝选在元旦日接见举子以示重视,可到了这临时加考的秋闱,已经没有第二个如元旦一般的大日子了。
      “我二人此番前来,是想请王爷拿个主意。”越江川说完来由,毕恭毕敬起身请示瑞王。
      俞景然揉了揉眉梢,往日饮酒罢他都是倒头即睡,今日还得抽身出来议事,被越大人那“娓娓道来”的本事搅扰得有些头痛:“礼部怎么看?”
      礼部侍郎赵大人进言:“礼部以历年先科作鉴,请于中秋月夜接见举子,重九拜谒后再行开考,尚未正式递折子上去。”
      俞景然的头更疼了,定个日子这种事都要劳烦瑞王爷亲自出马,礼部和太常属的近百号人是吃干饭的吗?
      这一发牢骚,不自觉还把太常卿大人骂了,瑞王心想:是要骂的,该管的大事不管,不该管的小事偏要伸手管。
      “我无甚意见,你们觉得可行就报太常属卜问吉时,若太常卿首肯,就及早报上去由圣上定夺吧。”俞景然实在头痛得紧,借着那一点气恼,又把此事推给无彰观了。
      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吏部又是忙秋闱又是协助刑部查断随州官员案录,惊天动地的随州屯田案到底还是定案了。
      就像俞景然想的那样,蔓延的火刚烧起个头,就最后终止于自尽的李秉德身上。
      余下犯案者,死罪者十之七八,剩下的二三也都被流放发配了。
      而这一切都无人来问过俞景然,就好像瑞王只是个替朝廷押送犯人的押送官。
      八月初四,俞景然于城门之上看着二十一名囚徒离京北上,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副画面:有那么一日,他成了别人的阶下囚,被困在上京城里逃脱不得,想杀他的一个个站在这城楼上目送他。
      这不是一个吉兆,瑞王爷摇了摇头赶走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把鸿云叫了过来:“随州那个敢当面和我争执的小吏叫什么来着?”
      “回王爷,叫卫政,幸好您回来之前做主升了他的官,听说他现在正和新去随州的官员交洽呢。”鸿云记得那个愣头青,他给人当过杀人刀,却只是因为心里的一腔公正,所以俞景然没把他押回来,疏通关节让他留在随州做一缕清风。
      “想吃封家的果子了,他们一家来上京了吗?”瑞王爷砸吧砸吧嘴,浑天浑地哪儿都想着。
      鸿云摇摇头,出了随州,封氏一户人家就消失在万千云烟里,再无音信。
      鸿大管家仰起头思索开口:“香奴请求离京,临走前想和王爷告个别。”
      他知道俞景然此刻陷在回忆里,主动回想起和随州有关的人和事报给王爷。
      袁项禹死在牢里,有人说他水土不服郁结而死,有人说他是被人敲打主动自尽。
      从俞景然把人带回上京那一天,香奴就不停地请求见瑞王一面,都被俞景然推了。
      后来袁项禹一死,香奴就不再日日来瑞王府后门守着了,听手底下盯着的人说,这个昔日倾动上京的名角儿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眠不休地唱了七天的戏。
      竟是动了真心。
      “由他吧,今日心烦,明日下了朝你让他去王府偏厅里候着。”俞景然说完,一甩袖子下了城楼吃他的八宝鸭去了。

      八月十三,早朝后,瑞王又被叫进了宣和殿。
      “景然,朕前几月问你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皇帝给了俞景然几个月的期限,要他给个答案。
      贵亲不可结,瑞王爷最佳的解局之法是不娶贵女,他只需要找到一个和朝中纷纭无甚交往的家世清白的王妃便可,皇帝才不管他喜欢的是哪一位小姐,他要的是瑞王爷不能以姻亲之由结交公卿大族。
      俞景然知道有这一劫,幸而早就做了准备,还能为了和皇帝显得亲近笑着开口:“皇叔喜欢听戏吗?”
      俞简平今日身子好起来,隔三差五的还能亲自上朝,但远远没好到可以一坐几个时辰听一出戏的份上,他不明白俞景然所问何来:“朕无甚爱好,听闻魏太傅倒是喜欢……景然是看上什么戏子了吗?你有意接到身边养着朕不管,太子尚且还有个旧人……但王妃的人选还是要细细斟酌。”
      “非也!”俞景然摇摇头,他用意不在斯,无意牵扯老师,也没有太子那繁衍子嗣的爱好,“皇叔知道如今上京城里风靡的两出戏吗?”
      俞简平不解,侧目看向一边侍立的总管太监李德福,李德福赶忙上前给皇帝陛下说起上京城里的新鲜见闻。
      一出是苦尽甘来的《围梨会》。
      一出是凄苦哀婉的《坠京华》。
      李总管小声和皇帝介绍着这两出戏的情节,说到兴起时皇帝还叫个会唱戏的小黄门唱了两句。
      “是个好故事,太平盛世里百姓喜欢听些前朝的苦难遭遇也正常。”俞简平听完。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但显然瑞王爷意不在此。
      俞景然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有违圣听,主动屈身长跪于地:“皇叔可知道,那负了心的和成了精的都是男子,连那投了井的公子喜欢的画中美人,也是个男神仙。”
      偌大的宣和殿,静得只听见俞简平忽然急迫起来的粗重呼吸,瑞王爷低头不看皇帝,一字一句开口:“皇叔,景然心之所向,乃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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