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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疑云 ...


  •   更鼓又响,三更天,夜已深。
      烧了些时的烛火更旺,金色烛台上方腾着桔色的火龙,鲜艳的幔幛在烛光里红得刺目,绿色喜服长长的裙摆在地上逶迤开,却面团扇落在她裙边。
      崔扶风咬牙,抹一把脸上泪水,捡起地上团扇,对傧赞低声道:“继续。”
      “风娘!”齐姜氏失声,脸上挂着泪水,震惊地看着崔扶风,“睿郎已经……你……不必如此。”又急急道:“齐家可以退亲还你自由身。”
      退亲,连望门寡都不需守。
      崔扶风抿了抿唇,并不多言,只朝齐明毓伸手:“过来,替你阿兄跟大嫂拜堂。”
      “大嫂!”齐明毓嘶声叫,朝崔扶风扑来,脑袋靠到崔扶风胸前,抽抽噎噎哭起来。
      少年的声音清朗明脆,悲伤的样子可怜又可爱。
      崔扶风缓缓抬手,轻抚他后脑勺,柔声道:“你阿兄去世,以后你是齐家唯一的男人,齐家等你顶起来呢,不哭。”
      “我听大嫂的。”齐明毓退了一步,飞快拭掉泪水,黑亮水润的眸子看崔扶风,嘴唇抿起一抹坚定。
      鼓乐声起,傧赞高声唱礼。

      礼成,喜服换丧衣,白幡黑幛,灵堂布置起。

      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叫骂之声,声音越来越近,片刻工夫,一大群人涌进来,一个个赤红着眼,大声叫嚷着,疯子一样。
      来的都是齐家镜工。

      今日有十来个镜工身体不适,腹疼呕吐,去医馆问诊,大夫说乃是中了慢性毒药之故,众人奇怪他们从何处中的毒,医馆里一个等着看病的病人说,别是齐家为了制出来的铜镜光泽更好看更美观,在制铜镜的红铜、锡、铅等材料里头加了含毒材料吧。
      众人狐疑起来,齐安不在,大家回镜坊,把各种制镜材料包了一包送到医馆让大夫检查,大夫却不查,说事涉制镜大家齐家,不敢妄下断言。众人拿着材料正要去别的医馆,医馆外一个游医经过,要了材料过去,嗅了些时,断定里头含毒,又道这种毒不是剧毒,不会让人一下子中毒身亡,然则,时间长了毒入了肺腑就会死。
      镜工们觉得齐家太恶毒,为了制出好铜镜,居然视人命如草芥,一致要求齐家结算薪俸解除契约给他们离开齐家镜坊。

      崔扶风只觉匪夷所思,齐明睿兰竹君子,品性高洁,怎么可能下毒害人。
      看齐姜氏,齐姜氏惨白着脸,不言语。齐妙瑟索着往齐姜氏身边靠,齐明毓茫然失措。
      崔扶风又看齐安。
      齐安摆手大喊:“别急别急……”
      一味说别急,许久说不到点子上,镜工们叫骂声更大。

      结算薪俸给镜工们离开,齐家镜坊就成空壳子没法再经营下去,而且,事情不查清楚,齐家就担了污名。
      此时群情激昂,不能拒绝,不妨用缓兵之计。
      崔扶风略一沉吟,抬手,重重拍巴掌。
      清脆的掌声压住喧叫,镜工们静了一下,循声一齐看崔扶风。
      崔扶风轻笑,“齐家家大业大,还能赖你们一点月俸不成,解除契约也不成问题,大家想走,齐家也不强留人,只暂时却没时间办,家主去世,还是先办后事要紧,你们说是不是?”
      “家主去世了?”镜工们怔住,这才注意到周围是灵堂布置。
      崔扶风含泪点头,将齐安讲的说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家主怎么就死了啊!家主!”镜工们嘶叫,一人哭了起来,接着,其他人也哭了起来,比方才叫骂声还高的失声痛哭。
      他们逼得这么急,不过愤怒齐家在制镜材料里下毒,他们命不久矣,齐明睿竟然死了,霎那间只记起齐明睿的好。

      看起来,镜工们并非与齐家离心离德想离开齐家镜坊才闹事,只要找出症结,问题迎刃而解。
      对制镜不了解,崔扶风也不知症结在哪里,朝齐安轻招手,齐安走近,崔扶风压低声音问:“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齐安摇头,又道:“家主每日镜坊中跟大家一起制镜,若是材料有毒,家主自己也会中毒,怎么可能下毒,无稽之谈。”
      “把这话跟大家说。”崔扶风低低吩咐,转头,大声道:“齐管事有话跟大家说。”
      镜工们收了泪,一齐看齐安。

      齐安把跟崔扶风说的话说了一遍
      “家主自然也中毒了,老家主正当盛年便去世就是铁证。”镜工七嘴八舌喊,“为了他齐家的家业,为了齐家镜雄霸铜镜行业,无所不用其极,好生卑鄙。”
      “你们说,家主……把自己的命……也当儿戏?”齐安口结。
      “正是如此。”镜工们愤愤道,有的情绪失控,又嚎哭起来,“我们大家都是数代人在齐家镜坊做事,对齐家忠心耿耿,想不到家主如此狠毒。”
      “绝对不可能。”齐安经崔扶风提醒,抓住了重点,指向几个人,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你们几个是镜坊老人,制镜娴熟无比,很多时候材料都是你们按配方称拣家主没插手,对不对?”
      确是如此,几句话问得镜工们哑口无言。

      崔扶风有心要让齐安带着镜工到镜坊包了制镜材料,连夜找医馆大夫检查实无毒,又微有迟疑,齐明睿出事,这边镜工就身体不适,医馆大夫又断言镜工中了慢性毒药,接着又出现个游医,太巧了,其中怕是有蹊跷,若镜坊里的制镜材料被下了毒了,带着材料去让大夫查,可就坐实了罪名了。
      片时的工夫,崔扶风心头千百念头转过,有了主意,大声道:“游医的话如何能信,明日由你们推举几个人到外头买材料,按常用的配方制出铜镜来,两下对比,是否含毒便一清二楚了。”
      镜工们你看我我看你,细声商量起来,有人点头,很快,大家都点头。
      “少夫人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

      大家对齐明睿敬重有加,此时再闲闲淡淡说几句,局面便能安定下来。
      崔扶风看齐姜氏,齐姜氏捂着嘴低泣一言不发,崔扶风少不得再次出声,“镜子制出便水落石出了,大家无需急躁。”略一顿,镜工们都敬重齐明睿,更好办了,指白幡黑幛,又道:“大家也不想家主身后事都不得好生操办吧。”
      镜工们面上浮起赧色。
      “都散了罢。”崔扶风道。
      镜工们微一迟疑,很快,有人行礼告退,更多的人接着告退。
      崔扶风候得人群都退了,招手齐安靠近,低声嘱道:“马上把咱们镜坊搁制镜材料的库房锁了,不要给任何人进去,你再悄悄拿了材料,寻个老字号医馆检查一下。”
      “不可能,家主不是那样的人。”齐安勃然变色,立眉怒瞪崔扶风。
      崔扶风抚额,哭笑不得。
      “少夫人你怀疑……咱家镜坊的制镜材料被人暗中下了毒?”齐安领悟过来,惊得脸都白了。
      “但愿不是如此。”崔扶风轻叹。
      齐明睿死了,齐家如今真经不起打击了。

      随着齐家镜工散去的人里头,有一个人鬼鬼崇崇四下观看着,离得齐府远了,快步疾走,穿街过巷,进了湖州城与齐家陶家齐名的制镜世家费家。

      费府正厅灯火明亮,面南北墙一整面墙浮雕青狼图案,坐榻上铺着花色富丽的地毯,正中摆雕花嵌长案,费家家主费易平盘腿胡坐,下巴陷在阴影里,一张倒三角形的脸,八字眉,细眼睛,脸颊尖削,嘴角下垂,眼睛黑少白多,双十弱冠年纪,倒有四十中年人之态。

      人影入厅,弓腰驼背,獐头鼠目,三十多岁,乃费家管事费祥敦。
      费易平抬头,眯眼看他,“齐家有甚动静没?”
      “齐明睿投太湖自绝,死了。”费祥敦小声道。
      “死了!齐明睿居然死了!”费易平瞪圆眼,费祥敦点头,费易平两眼放光,起身,大步走,矮胖身材,红色蜀锦襕袍有些紧,肚腩一颤一颤,鸭公嗓门欢喜地大声叫:“天助我也,费家兼并齐家镜坊指日可待。”
      费祥敦苦着脸跟着他转,等他停下来了,垂头丧气道:“下奴还没说完,齐安回来了,吩咐明日镜工们从外头购进材料按配方制镜,齐家没在制镜材料里下毒,铜镜制出来跟原来的一模一样,咱们费尽心思布的局可就不攻自破了。”

      费易平在齐明睿被孙奎押解上京后,起了吞并齐家镜坊之心,使人乘齐明睿出事,齐安又追着去救他不在镜坊,齐家镜坊群龙无首人心浮动之机,使人偷偷潜进齐家镜坊里,把镜坊库房的材料大半弄上慢性毒药,又在镜工的饭菜里下了毒,收买了离齐家镜坊最近的医馆,大夫是本地的,不敢过于胡言乱指证怕砸招牌,只肯说镜工们中的是慢性毒药。
      他于是又安排了那个说齐家镜坊制镜材料里下了慢性毒药的“候诊病人”,他算好齐家镜工必会回镜坊拿制镜材料让医馆大夫查看,同时安排了那个所谓的游医。
      寻思着齐明睿出事,齐家镜坊乱成一团,镜工们再闹将起来,局面不可收拾,自己接着踩上一脚,就能以极低价钱买下齐家镜坊了。

      费易平大笑,“齐安不拿材料去检查没能坐实罪名也无妨,镜工外头买制镜所需材料制镜我们一样有可乘之机,你去安排一下……”
      费祥敦听着,愁眉顿解,喜滋滋告退。

      费易平独自一人手舞足蹈,快活了片时,又皱眉。
      齐明睿死了,齐家镜坊便是砧板上的肉任他剁,无需费心,却恐陶家那边,陶柏年多谋善算,若是也有吞并齐家镜坊之心,费家跟陶家争斗,怕是要落下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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