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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意外 ...


  •   崔扶风猜得没错,人称陶二郎的男子正是陶柏年。
      费易平皱眉思量怎么避过陶柏年吞并齐家镜坊时,陶柏年正坐在房中,悠悠然饮酒。
      身为嫡子,陶柏年居处是他阿耶,陶家家主陶骏的上房之外最好的院落,檐挂彩画,窗饰锦槅,坐北朝南敞阔五间正房,抱厦与转角游廊相连,轩昂壮丽。
      房间的隔断都打通了,只粗大的梁柱承托屋顶,宽敞如宫室殿宇,屋里珍玩一概没有,摆满高矮错落镜架,镜架上各种形状铜镜,除了圆形、方形、葵花形、菱花形等常见的铜镜类型,还有带手柄镜、八边形、亚字形、云板形、鸡心形等。镜背纹饰多种多样,有鸟兽花草册水等 。铭文丰富繁多,或朋友赠答,或爱人相思,或歌功颂德。
      这些铜镜有陶家自制的,也有各个时期的,西汉的铜华连弧铭带镜,战国的四虎纹镜,辽飞龙鸿雁镜等,大唐举国上下规模最大的铜镜行也不如这里品种齐全。
      陶柏年与齐明睿雅称湖州双璧,另还有一称号,人喊镜痴,年二十,无通房无妾侍,也没订亲,不好酒色唯爱铜镜。

      灯光半明半寐,陶柏年白色中衣外面随意披了件茜草色锦袍,胸膛半露,手臂光裸,没有在街上与崔扶风对视时的刚硬冷情,几分放荡不羁洒脱恣意。

      陶柏年贴身小厮陶石房门外探头探脑,才刚十六岁,白白的皮肤,胖乎乎的脸,圆滚滚的身子,看着像个大号白包子,抓心挠肺想进去,又怕触霉头。

      陶柏年高举酒壶,酒液盈盈倾落,端起酒杯喝一口,又夹一箸醪糟鹅掌,细细咀嚼,半晌闲闲问:“有事?”
      陶石如奉纶音,急急进门,齐家喜席没宴客,他跟费祥敦一样悄悄去看了,也注意到隐在人群中的费祥敦,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陶柏年,眼巴巴看他:“二郎,齐明睿死了,齐家群龙无首,费易平怕是想侵吞齐家镜坊,咱们陶家……”
      “异想天开。”陶柏年打断他,嗤笑:“齐明睿不可能投湖自绝,齐家镜坊也不可能完,少想些有的没的。”
      陶石分辩:“不是小的胡说,齐安……”
      “耳听为虚,眼见是实,除非齐明睿的尸体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不信齐明睿已死。”陶柏年再次打断他。
      “太湖那么大,尸体哪打捞得到。”陶石咕哝。
      陶柏年一脸看无可救药蠢货的眼神看陶石,“齐明睿那个人不可能自绝轻生。”
      “就算他不想轻生,形势逼迫也不得不死,他死了,孙奎就没法再治罪齐家,他的家人就能得平安。”陶石不以为然。
      “蠢材蠢材,我怎么就挑你这么个蠢材贴身服侍。”陶柏年啧啧叹息,反问:“你觉得齐家会与王皇后娘家勾结谋逆吗?”
      “自然不可能。”陶石不假思索道。
      陶柏年笑笑,给了一个朽木尚可雕眼神,“孙奎根本没证据证明齐家谋逆,只不过想拿齐明睿作伐邀功请赏讨好武皇后罢,湖州城孙奎说了算,到了京城,不乏能吏贤臣,可就不由得他污蔑了,齐明睿脱罪希望极大,用不着自绝以性命换齐家安然。再则,他那个人外表温文,实则刚硬,百折不弯,也不是会自绝的性情。”
      陶石皱起眉头,将信将疑。

      陶柏年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眼神弯弯转转,忽地唇角勾起,噗一声笑,语调轻浮:“不说别的,有那么一个美貌无双的未婚妻,他也舍不得死。”
      陶石“啊”一声,圆瞪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恍然大悟:“二郎,原来你喜欢崔二娘啊!”
      一向不近女色眼里看不见小娘,乃是罗敷有夫求而不得暗自伤怀。

      “胡说八道。”陶柏年气笑了,站起来,一脚重重踹去,“滚!”
      陶石哎哟叫,他虽然肉嘟嘟的浑身是肉,可也不经打呀——连滚带爬急忙出厅。

      陶柏年回身坐下,凝眉,自言自语:“齐明睿不可能自绝,孙奎为何对外声称齐明睿自绝身亡,好生奇怪。”
      崔扶风对齐明睿如何他看不出,却知齐明睿对崔扶风情根深种,便是只为崔扶风,齐明睿也不可能自绝。
      齐明睿与崔扶风法华寺桃林里相遇之时,他恰好也在那里。

      那日他陪母亲沈氏到法华寺上香,沈氏礼佛虔诚,每一个大殿每一尊菩萨都要叩拜,他不耐烦,转到寺后桃林透口气,他看到齐明睿,正想打招呼,忽见齐明睿身体紧绷,神情专注,他顺着齐明睿视线看去,崔扶风进了桃林,水绿色裙衫,身姿绰约,衣袂随着晨风轻扬,鲜丽的美人,粉嫩的桃花,更兼那一双眼睛明若秋水,潋滟澹然,引得他多看了两眼,齐明睿朝崔扶风走过去,两人眉眼交缠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陶柏年自也看出费易平想吞并齐家镜坊的野心,幸灾乐祸,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等齐费两家斗得两败俱伤,陶家便能独霸铜镜行业,甚好。
      传言齐明睿死了,崔扶风仍坚持成亲,他并不觉得意外,桃林偶遇崔扶风和齐明睿见面后,他有意无意留意过崔扶风,那是一个玉骨冰肌花容月貌,性情却锋锐如长矛的女子。
      那样的殊丽颜色,穿麻衣丧服想必别是一番韵味。
      陶柏年举起酒壶,对着嘴巴,不再细斟慢饮,大口大口喝。

      **
      崔扶风灵堂跪着,骤然失态流泪后就再也哭不出来。
      心头钝钝的麻麻的,总觉得在做梦,梦醒了,齐明睿好好儿站在她面前,浅笑着看她。

      更鼓敲四更时,齐安急匆匆进来,惨白的脸,眼底血丝密布。
      崔扶风看着,心头一沉:“库房里的材料真的有毒?”
      “一大半有,怎么办好?”齐安嗓子都抖了。
      崔扶风沉眉,半晌,低低道:“把没毒的挪外头,有毒的搁里面,暂时别声张,等事情了了,你亲自动手,把有毒的材料化整为零,悄悄拉出去销毁。”
      “好。”齐安一丝犹豫没有应下。
      齐家镜坊在湖州城外云巢山里,来回很远,顾不上歇息,又急急忙忙去镜坊。

      天明,受众人委派的镜工便去外面购铜铅锡等材料,回镜坊后,因着要证明无毒,连镜范都用新制的。
      镜范制好后,将铜和锡、铅等按配方调配,接着进行冶炼溶化,再灌入模范里,冷却后取出镜坯,而后进行加工,使之平滑光亮,成为可照容的铜镜。
      过程要许久,一日之内做不好,崔扶风安排人来回传话,密切留意进展。

      齐姜氏在婚礼结束后便倒下了,昏昏沉沉,崔扶风跟齐姜氏要了理事房钥匙,把齐家婢仆召到一处,对着名册一一认人,询问平时都做什么差使,接着分派工作。
      董氏木呐无能,肖氏侍宠欺主母,她在娘家时虽没管家之名,实则庶务都是她带着暖云打理,骤然接齐家事务也不慌乱,齐明睿的丧事在她安排下有条不紊进行。

      齐家涉嫌谋逆,都怕受牵连,亲友故交无数,竟无人登门吊丧。
      崔扶风百感交集。

      二十一日,齐平回湖州,满脸虬结腮络胡子,衣裳沾满泥浆。
      太湖上游下游俱打捞过,不见齐明睿尸身,又寻过往商船和海边渔民打听,都说没救过人。
      虽说不见尸体,可湖水浩荡一望无际,生还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齐姜氏昏昏沉沉中睁眼,问得一句,又跌倒回床上。
      请医煎药,又是一片忙乱。

      崔扶风心中已不存奢望,饶是如此,听说了,仍扶着棺椁痴怔怔许久。
      魂魄不能归乡,身后不能入土为安,那样温润的男子,不曾造孽,却在风华正茂之年惨淡结束一生。

      “大嫂。”齐明毓忽地短促而急切地叫。
      崔扶风茫然中回神看去,蓦地变色。
      一个接一个黑色人头,涌动的人浪遮天蔽日,哭喊声尖锐高昂撼天动地,令人毛骨悚然。人浪越来越近,如汹涌的洪流,都是齐家的镜工,满面泪水,脸庞涨得通红,眼睛散发着牢中困兽一般的幽幽绿光,所到之处摧枯拉朽,门扇倒地,花木弯折。
      府里婢仆惊得矮身缩肩,忙不迭避让。
      崔扶风一颗心提到喉咙口。
      想必外头买来材料制出来的铜镜与齐家镜坊里原来制的铜镜相比不一样,证实了齐家在制镜材料里渗毒传言。

      齐明睿清风霁月,不可能残害自家镜坊的镜工。
      怎么办?
      崔扶风迫切思量对策。
      镜工们情绪激愤,没有强有力的证据反驳,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洪流来时,堵不如疏,顺势引流方是上策。
      崔扶风快步出厅,高声道:“大家把齐家踩平固然出一口恶气,却于己无利无家无益,不如静下来,我现在给大家结算月俸解除契约,放大家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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