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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06

      离开案发现场,已经是早晨了。周末的西洛杉矶,九点尚不到繁忙的时候,街上还是清静的,只是偶尔有早起锻炼或遛狗的人经过。埃瑞克和阿琳走出那阴暗的古旧公寓,顿觉外面的阳光分外亲切。
      “我需要咖啡,”他坐进车里,揉了揉额角。
      “那边就有一家星巴克,”阿琳指了指。
      “我不喜欢星巴克,”他付之一笑。他只喝Peet's的习惯始于在伯克利读大学的时候,这家店首先在湾区创立,后来才扩展到南加州乃至全国,咖啡与茶的质量在他看来远远好过铺天盖地的星巴克。
      轻车熟路地找到最近的Peet's,当天的咖啡恰好是他偏爱的苏门答腊。一夜没睡,仅仅闻到新鲜咖啡的香气就叫人精神一振。都说吸毒者可悲,其实咖啡上瘾又何尝不是种病态,他自嘲地想,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一边走出店门,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还没品出味道,眼角余光便扫到了一辆正开进停车场的黑色越野车。
      他就在这时感到了危机。
      不及思考,每一个细胞都在同一时刻做出了反应。丢开咖啡杯,他向后倒去,与此同时枪声响了,一声,又是一声。身后咖啡店的玻璃橱窗应声迸散开来,碎玻璃雨点般洒在他身上头上。脊背重重着地的冲击令他有一瞬停了呼吸,有人似乎在喊他的名字,明明应该近在咫尺,听在他耳中却遥远无比。
      偏起头,他只来得及看到那辆越野车猛然提速绝尘而去。
      静寂只持续了一刹那。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周末早晨的闲适顿时被无情打破。混乱中有人扑到他身边,不容分说撕开他的衣袖,检查了他的伤处。“算你好运,只是擦伤,”他的搭档如释重负地说,接着回头冲两个吓得不知所措的路人大吼:“我们是联邦探员,快报警!”
      她的手按在他肩头,指尖冰凉,令他不由得一抖。大约是察觉了他的反应,阿琳立刻松开了手:“你怎么做到的?”
      现在他开始感到肩上在疼了。身为联邦探员他对枪械当然毫不陌生,可是被人当成实弹射击的靶子,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皱紧眉,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右手,确定没有伤到筋骨:“做到什么?”
      “你的反应。我从没见过谁能那么快。”
      坐起身来,他抹了抹同样火辣辣抽疼的脸颊,不出所料满手是血。“显然还不够快。”而且可惜了那好好的咖啡。方才被他抛开的纸杯陈尸附近,杯盖分离,棕色的液体洒了一地,还在冒着热汽。然而他随即为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哭笑不得——刚刚还是生死一线,现在他居然惦记一杯咖啡。
      而阿琳看着他熟练检视伤口,嘴角一抽:“就算你长得像基努??李维斯,也别真把自己当尼奥。”

      联邦探员在咖啡店前遭枪击——貌似耸人听闻,实则少人问津。一人轻伤的结果,在这个出了人命也未必引人注意的世界上,实在不足为道。
      至于当事人的体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埃瑞克觉得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堪称丰富多彩:以毒攻毒的约会,惊鸿一现的瘀血,疑云重重的谋杀,生死一线的袭击,下一步是什么?——任谁也不能否认,这很可以拍成一集关键时刻戛然而止的美剧吊吊观众胃口。
      尽管他一再澄清自己只是轻伤,不得已甚至搬出了那个医学博士的头衔,忠于职守的救护人员还是把他拖上救护车弄到最近的医院——也就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倒不是说这地方本身有什么不好,他当年还在这里实习过,说起来是熟门熟路,但问题也就在于此——急诊室有几个护士直到现在还记得他。
      于是他如坐针毡地享受了异于旁人的优待。“留下疤痕就遗憾了,”处理他脸上伤口的护士半开玩笑地说。
      “别担心,我不是疤痕体质。”他干巴巴地答道,只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
      “你看起来很不自在?”当他终于被“释放”出来,阿琳问他,“别告诉我护士们虐待了你。”
      “没有,”他疲惫地说。他倒真有点头疼,不过不是因为受伤,而是一宿没睡外加缺乏咖啡因的结果。“她们都很友好。”注意到她的表情,他不得不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们早就认定我取向不同。”
      闻言她笑出声来:“你还在乎这个?连联邦调查局的开山大佬都背着这名声呢。”
      他或许是实至名归,我可是背了黑锅,况且当今世道不管跟埃德加??胡佛有什么共同名声,似乎都不是好事。如是想着,他颇觉无奈,不过因为还有更重要的疑问,于是决定不去纠缠这么无稽的话题:“这次袭击会不会与我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联?”
      “不排除这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高顿??巴拉德即使真是涉案人,也必定有合谋者。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袭击是针对你的?除掉你有什么用?”她不客气地问,“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联邦调查局绝不会因为死了某个探员就停止调查。”
      “如果我本来就是凶手的目标呢?”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吃了一惊。阿琳皱起眉,旋即笃定地摇了摇头:“不会。那样的话凶手应当寻找机会用同样方式下手,而不是直截了当地给你两枪。”
      “已经在追查嫌疑车辆了吗?”他问。心头有隐隐的不安,他说不出是为什么。
      “开始了,但别抱太高期望。”她说,“线索太少。”
      枪击毫无预兆,全过程又只有几秒钟,没有人看清车的牌照,更没有人看清司机的特征,只确定那是一辆黑色福特“探险者”越野车。这种车洛杉矶地区成千上万,若是一辆辆去排查,首先工作量就不容小觑,其次证据又不充分——即使他们能搞清哪辆车周六早上九点到过现场,也没法就此明确嫌疑。停车场是柏油地面,那辆车虽有加速离开的过程,却没留下可供辨认的轮胎痕迹。现场提取的弹头和弹壳应该能告诉他们更多,不过那要等到技术实验室作出鉴定结果之后了。
      “总之,你现在回家休息就是了,”她说,“你的车就在门外,我送你回去。对了,你不会因为这个郁闷吧?”她指了指脸,“留个疤也没什么,哪怕像小丑那样,至少还能四处津津乐道:‘知道我这伤疤是怎么来的?’”
      “等我从‘联邦探员’变成‘无秩序代表’的时候再说吧,”他无力地叹了口气。

      周一上班的时候,埃瑞克遭到袭击的消息已经传开,文图拉常驻处的同事们见了他纷纷给予善意慰问,对那“偷心杀手”大有同仇敌忾之势。虽说给悬而未破的凶案罪犯冠以绰号已经成了惯例,但埃瑞克乍一听到“偷心杀手”的说法,还是啼笑皆非了一阵子。
      整整一上午他都忙于办理柯蒂斯??费舍一案的移交事宜,直到下午收到弹道分析结果,他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见过阿琳。她应该是一直在跟踪那些疑似《精灵宝钻》一书碎屑的检验进展,新物证按理也该经由相同的渠道处理。带着报告,他动身去实验室找她,然而几经辗转,找到她时却是在射击练习室。
      尽管早就听说了她“拔枪比动脑更快”的名声,他却不曾放在心上——部分拜老爸遗传的卓越视力所赐,部分靠着医学院出身的稳定双手,他自己在学院培训时射击成绩就是优异。然而耳闻是一回事,亲见她迅速又从容地在人形靶上开出一个个落点精确的洞来,又是另一回事。待到她打完一个弹夹的十三发子弹,他敲敲隔离吸引了她的注意。
      “怎么?”她出来一边摘下护耳一边问,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夹。
      虽然觉得她有点反常,他并没有多想,只是把报告举给她看了看:“弹道分析报告。现场发现两个弹头,相应弹壳也已找到,这与目击者‘开枪两次’的一致证词相符。子弹是温切斯特生产的.357,从一支SIG P226手枪中发射。从弹着点、射手乘坐车辆与目标的位置分析,射手最有可能是左撇子……”
      余光中他瞥见她怔了怔,但当他抬头看她时,她只是在专注聆听,于是他决定把刚才当成错觉:“SIG P226属于□□,联邦调查局已经提请各执法部门共享该类枪支的遗失报告,私人枪支注册记录也正查验中。”
      她点了点头,明显心不在焉。现在他确定了,她是有点反常。“你还好吧?”
      她迅速看了他一眼,接着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有个不同的猜想。”
      “猜想总是通向真相的第一步,”他对她微微一笑,不明白一贯直率近乎鲁莽的她为什么这样瞻前顾后,心事重重。
      “作案者或许和‘偷心杀手’没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这大大出乎意料,他神色一凝。
      “查查厄尔??艾明斯——厄尔??艾明斯博士。要是叫他‘科学家’,他会更高兴。”
      “这是谁?”
      “我前夫。”
      “……你前夫。”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来,“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不看他,开始自顾自取下空弹夹,啪地一声换上了新的,动作熟练,一气呵成。“你没问。”
      万千念头刹那掠过脑海,末了却没一个留下半点痕迹。事后回想,埃瑞克觉得自己当时之所以能保持冷静,全靠强大的惯性——太久不肯表露真实情感,后果之一就是,想要表露的时候反而无能为力。“……那么,那天夜里你躲的就是他?”
      她点点头,还是不看他。
      “你觉得他可能是开枪袭击我的人?”
      她迟疑一瞬,慢慢点了点头,却仍然顽固地不说话。
      “也就是说,你觉得你的……前夫,可能是意图谋杀联邦探员的罪犯?”强自克制着,他尽可能措辞正确得体地问道,“可是动机呢?”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呼之欲出。埃瑞克这辈子还没这么抓狂过,满脑子盘旋来去的全是诘问——你觉得罪犯可能是他,那就是说你对这个人的偏执不是一无所知?可这么危险的人物,你居然不事先提醒一声和你关系密切的人?要知道,正常人哪有义务问上一句“可有什么神经质前男友需要当心”?若真有人摊上这种无妄之灾——比如我——你难道就打算辩解说“谁让他没问”?再说……你什么时候结过婚?什么时候又离了婚?
      她固执地不肯答言,眼光只盯在她的Glock 23配枪上。
      “好,我会去查证。”他终于合上报告,镇定得惊人,“不过不管结果如何,芬利探员,请你暂时申请回避。我会向福勒申请,调派旁人来协助我工作。”

      “你今天异乎寻常地烦躁,”在他第十次搞错了音阶后,格兰盯着他,语气与其说是探询,不如说是兴奋,“难道说遇上了什么感情上的困扰?”
      “……你就不能不那么一针见血?”他无意识地拨着吉他,结果雪上加霜的是,他立刻发觉信手弹出的居然是Now and Forever的调子。
      “Now and Forever……倒真看不出,那位芬利探员有这么大潜质,”格兰自言自语,“然而她不是对你很感兴趣么?你这么郁闷,总不会被拒绝了吧?”
      不但被拒绝过,之前还被利用过,而且险些送了命——不知这些够不够,埃瑞克想。
      “让我猜猜……”
      “不必了,”尽管他脑筋不如平日清楚,还是残留了足够的理智去阻止格兰。以这位老友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天知道会构思出怎样不堪的前因后果来。“上周六开枪袭击我的人,很可能是她的……前夫。”
      即使是见惯世事荒诞的格兰,闻言也怔了怔。“动机莫非是因妒生恨?男人偏执起来远比女人更可怕,听起来你有麻烦了。”
      “看来是这样,”他干脆放下了吉他,反正现在他动辄就有制造噪音的冲动,“上次幸好是未遂,可谁知会不会有下一次。”
      “证据不够你们采取行动吗?”格兰眯起双眼。
      的确不够。与阿琳分开后,埃瑞克立刻就着手调查了厄尔??艾明斯其人——三十三岁,材料科学博士,毕业于佐治亚理工学院,现在是加州理工学院的副教授。DMV的资料显示艾明斯名下有一辆黑色福特“探险者”越野车。警方记录表明他注册了一支.357口径的SIG P226手枪。最后,从他的签名底本判断,此人是个左撇子。
      应当说这些和目前收集的证据完全相符,然而间接证据不足以替他们赢得一张逮捕令—— 一个人有同样的车、同样的枪,还是个左撇子,并不能说明这就一定是他们要找的人,除非能拿到他的枪进行弹道比较鉴定,且能证明现场子弹正是从那支枪里发射的。
      何况厄尔??艾明斯历史清白,无犯罪纪录,非要说加州理工的教授会偏执到试图开枪置前妻的同事于死地,实在有点难以取信于人。
      “就算不能正式传讯,上门谈谈总可以吧?”知道他不能违背调查局的规定对无关人等提及案情,格兰并没有追问,然而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问题。“你们联邦调查局反正有着喜欢‘请人喝茶’的名声,你先前在移民事务组工作的时候也没少干这种事。”
      移民事务组是埃瑞克从联邦调查局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去的第一个部门。美国本来就是移民国家,而洛杉矶地区的人员组成之复杂,更加算得上远近闻名。清查非法移民一般是各当地警局的工作,但一旦涉及国家安全与保密事务,联邦调查局就会介入。那时埃瑞克经常随着老探员出去面见一个个资料显示“存疑”的人,应当说,这方面他算得上经验丰富。
      如果说这次他对此有些迟疑,那也只是难以解释的直觉罢了。在DMV提供的驾照存档照片上,艾明斯还是一副二十几岁时的年轻面孔,双眼却已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深沉。
      这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然而接连发生的谋杀已经给联邦调查局造成了巨大压力,他必须心无旁骛,全力投入调查。换句话说,他付不起一边追缉“偷心杀手”,一边还要提防莫名威胁的代价——比如,被前搭档的前夫当成泄愤的靶子。
      明天我就建议派人接触这个厄尔??艾明斯,他决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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