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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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埃瑞克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了。考虑到第二天等着他的繁重工作，这样做未免有不负责任之嫌，然而一个人若是不能保证基本正常的精神状态，指望他出色完成工作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从小到大，埃瑞克•方达都有种同龄人少见的沉稳，他历来是擅长自控的，总是有意与周围的人和事保持着一定距离。心理医生大约会说这是过度自我保护的表现，但他正是靠着这样疏离的态度，成功避免了众多无谓纠葛。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而这就是他的方式。
直到一周前。
想来真是荒诞，明明发生了这么多，却只不过是一周的时间。
四下里静悄悄的，灌溉草坪的喷水器还没有开始工作，一切和他早上离开时没什么区别。他掏出钥匙步上台阶，正要开门，一只手突然从后面碰了碰他的肩。
本已绷紧的神经瞬间做出了反应。抬手扣住那只手的手腕，他猛一旋身带过来人，狠狠将对方顶在了门上。伴着撞击的钝响他听到来人闷哼了一声，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然而他不及多想，就顺势拔枪抵上了对方的下颌。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尚未痊愈的右肩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疼，但他眼也不眨，忽略了它。
“别动，”他警告道。然后，他的视线与阿琳•芬利相接了。
有一瞬他就这样与她四目相对，震惊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看着他，一言不发。她的眼瞳在暗处呈现出一种微妙的银灰，不知是因为吃惊还是紧张，她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
“……怎么是你？”半晌，他才找回言语的能力。匆忙松开她，他退了一步：“抱歉，是我反应过度。”
“该说抱歉的是我。上周六的意外之后，你怎样反应也不为过。”她拉平上衣的皱褶，扫了一眼他握枪的左手，“不过，我不知道你也惯用左手。”
那并不确切；鲜为人知的事实是，他双手同样灵活，平时多用右手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已。然而那个“也”字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迟疑之后，他决定不去澄清。
“今天是周一，”沉默一瞬，她看向了一边，“但我没在那蓝调俱乐部看见你。”
“格兰把时间改成了周六，”他不假思索地答道，然后才想到她的话意味着什么，“你去了圣莫尼卡？”
她不作声，算是默认。
他怔了一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听着，阿琳，我——”
“我已经申请了回避，福勒也已经批准，”她打断了他，“明天开始，你就会有新的搭档。”
他张开嘴，又闭上，这次真正不知该作何言语。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与格兰的建议亦是不谋而合——别再和这女人有什么瓜葛。跟她再纠缠下去，郁闷出内伤只怕还得算良好结局。他总不能从今以后时刻提防种种“惊喜”，更不能指望每次都从危境中化险为夷——正常人都知道，运气是最不值得信赖的东西。
可是得知这将会变成现实，他为什么半点觉不出如愿以偿的轻松？
“还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得到消息，”她离开了门廊的阴影，大约是刚才撞得狠了，她皱了皱眉，“我们可能不得不释放高顿•巴拉德。”
这一定是在他离开后才送达的。这么重要的信息，即使他一下午都近似梦游，也不可能错过。
“他自称对谋杀一无所知，之所以出现在案发现场，是因为与人打赌在午夜时分把一本沾着鸡血的《精灵宝钻》塞进费舍家的书堆里。现场勘查结果表明，他的脚印确实只到起居室为止，他身上的血迹，化验后也证明不是人血，初步判断是禽鸟类血液。具体情况，你可以去看审讯记录和化验结果，它们就在你桌上。晚安，埃瑞克。”
眼望她转身离去，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叫她回来。关于案情的最新进展，他有太多问题——巴拉德是和什么人打赌？为什么要用一本《精灵宝钻》？巴拉德和费舍又有什么关系？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句。
“你还爱着那个人？”
话音未落他就知道，这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愚蠢的一个问题。闻声她脚下一停，却没有转身，随即轻声笑了出来。
“如果不了解你，埃瑞克，我会以为这是个糟烂无比的玩笑。”
福勒虽然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办理日常事务的效率却高得无可挑剔。正如阿琳所说，埃瑞克的新搭档第二天就已派了过来，特别探员杜怀特•斯瓦罗三十出头的年纪，长了一张称不上英俊但尚属端正的脸孔，给人印象爽快直率，容易相处。
“我们现在有两个问题，”埃瑞克告诉他，“第一，连环凶杀惟一的嫌疑人现在极有可能因证据不足而释放；第二，我本人上周六遭到了不明人物开枪袭击。”
“我听说了你被袭击的事，”斯瓦罗语带同情，“也听说线索不多。”
“的确不多，不过这大概算一个候选，”埃瑞克把有关厄尔•艾明斯的材料放到了斯瓦罗面前。匆匆浏览一遍，斯瓦罗抬起头来吹了声口哨：“看起来是个很有希望的对象，若是枪支匹配，那就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如果他不是罪犯，想必也不会拒绝我们的检验请求吧？”
“这有待我们发现，”埃瑞克说。他有种预感，事情决不会这样简单。“这里有他的私人电话号码，我们可以借此与他联系。不过，我觉得最好由你出面。”
“没问题，”斯瓦罗点点头，“换了是我，也不愿意和可能开枪打过我的人和平交谈。”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埃瑞克想。当然，另一部分原因他并不想大肆宣扬，于是他顺理成章地选择了沉默。
铃声响过三次，有人接了起来。“厄尔•艾明斯教授吗？”斯瓦罗开口的同时按下了免提，这样旁边的埃瑞克就能听清全部对话。
“我是，”稍停，扬声器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嗓音。尽管免提的音质失真不小，还是掩不住这人的浑厚声线。“你是哪位？”
“这是联邦调查局特别探员杜怀特•斯瓦罗，希望能——”
“等等，”那个声音从容不迫地说。不知为何，埃瑞克觉得说话的人此刻一定在微笑。“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正的联邦探员？”
斯瓦罗怔了怔：“您可以致电联邦调查局洛杉矶分局，查询特别探员杜怀特•斯瓦罗，电话号码是……”
“不必，这我可以自己google，”通话那端的人说。
“当然，”斯瓦罗又怔了怔，“您确认之后，请给我回拨，我的号码是XXX-XXX-XXXX。”
“谢谢。”
电话挂断了。埃瑞克和斯瓦罗对视了一眼。“还真是小心，”斯瓦罗咕哝了一句，“不愧是加州理工的教授，够严谨的。”
或者只是这个人攫取主动权的方式，埃瑞克想。不管是从照片还是从声音来判断，厄尔•艾明斯都绝不是轻易受人摆布的角色。
仿佛是验证他的猜想，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电话才响了起来。
“特别探员杜怀特•斯瓦罗，”一边接起电话，斯瓦罗一边按了免提。
“你好，斯瓦罗探员。”正是方才的声音，“联邦调查局洛杉矶分局确认有一位杜怀特•斯瓦罗探员存在。虽然这严格说来并不能证明你就是那位探员，但考虑到你我现在只能通过电话交流，我姑且接受这是你的真实身份。”
斯瓦罗瞠目；埃瑞克则在心中给这个人添加了更多的评断：思路敏锐清晰，自视甚高。
“那么，联邦调查局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有证据表明，您可能卷入了一起刑事案件。具体细节我们希望能与您面谈。”
艾明斯沉默一瞬，轻笑起来：“我非得与你们会面不可吗？”
斯瓦罗看了一眼埃瑞克，埃瑞克点了点头。“我们强烈建议您这样做。”
“我明白了。”艾明斯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慌乱，“什么时间？”
“明天怎样？”
“明天我上午抽不出时间。下午如何？”
“没问题。您能来文图拉常驻处吗？”
“探员先生，帕萨迪纳[1]到文图拉不是一段可以忽略的距离。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教授的日程未必像人们想像得那样清闲，近期内我恐怕浪费不起这个时间。”
斯瓦罗又看了一眼埃瑞克：“那么我们也可以去帕萨迪纳与您会面，比如，您的办公室。”
“为何不找个可以放松的地方？”艾明斯淡淡地说，“我知道大湖街和加利福尼亚街交界处有一家Peet's咖啡店。”
Peet's……这个人是故意的吗？埃瑞克实在不能相信这是纯粹的巧合。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突然感到肩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斯瓦罗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没问题。让我们最后确认一次：明天下午两点，大湖街和加利福尼亚街交界的Peet's咖啡店。我们会穿西装……”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这就足够了。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不会有正常人作同样打扮。你们不必担心我会认错人。只是，希望你们带好证件。”
“那么明天见，艾明斯博士，”斯瓦罗礼貌地结束了通话，立刻回头对埃瑞克做了个怪脸，“可真是个角色啊，你怎么找到他的？”
“你不会想知道的，”埃瑞克如此答道。
结束了通话，埃瑞克便吩咐斯瓦罗去进一步调查厄尔•艾明斯，资料越全面越详细越好——艾明斯博士显然有着高于平均的智力水准，性格也与随和开朗相去甚远，要与这样一个人打交道，准备得再怎么周全都不为过。而且直觉告诉他，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打开突破口，下一次这位教授决不会摆出合作的态度。
不知不觉，他似乎走出了负面情绪的影响。多年来培养出的强大自我保护机制开始运作，面对堆积如山的案卷资料，他觉得自己几乎恢复了正常。忘记，有时并不如想像中艰难；何况就算一时做不到忘记，忽略总还是做得到。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残忍谋杀了八个无辜者的凶手。
根据柯蒂斯•费舍一案的现场报告，死者胸前发现的纸页属于Del Rey出版于2002年的《精灵宝钻》平装本，出自《迈格林》一章。他记得这个故事。芬国昐之女阿瑞蒂尔离开隐匿之城刚多林，迷失于埃尔莫斯谷，嫁与黑暗精灵埃欧尔，生下一子名为迈格林；后来母子两人决定逃离埃尔莫斯谷回刚多林，埃欧尔尾随而至，变故随之迭起，最后阿瑞蒂尔死于埃欧尔淬毒的□□，埃欧尔被图尔巩判决抛下悬崖处死。然而这页纸不是来自故事的高潮部分，而是中间无关紧要的一处——埃欧尔一路追踪阿瑞蒂尔和迈格林，途中却被费艾诺排行第五的儿子库茹芬截住。
毫无疑问，安放纸页是凶手是刻意为之，然而一个史诗奇幻的故事，与一个现代的狂热技术爱好者有什么关联？采用书的这一页，是随机抽取，还是特地甄选？
现场报告还包括了化验结果。那本他从技术手册堆下发现的《精灵宝钻》是完整的，并没有缺页，封面上的污迹证明是血，但不是人血，而是与高顿•巴拉德身上相同类型的禽鸟类血液。书上发现了巴拉德的指纹，起居室也发现了巴拉德的脚印，但这些脚印没有出现在尸体所在的卧室里。
一边思考，埃瑞克一边调出了巴拉德的审讯视频记录。
探员甲：你认识柯蒂斯•费舍吗？
巴拉德：（嗤笑）这一带没人不认识费舍。他就喜欢摆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知道，那公寓有年头了，电路老旧得很，勉强才能供得起他那些大家伙。他那点爱好烧他自己的保险丝是家常便饭，还有两次全楼都被迫停电。没人不认识费舍，真的。
探员乙：你最后一次见到费舍，是什么时候？
巴拉德：上周四。他又搬回一堆电路板，说是要做什么实验。我还在想会不会又要跳闸了。
探员乙：这么说你周五没有见过费舍？
巴拉德：当然没有。你问这干什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探员甲：你为什么认为他会出事？
巴拉德：（脸露怀疑）你们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我知道偷偷进别人公寓不对，自己杀鸡可能也不合法，还有那本莫名其妙的书……可是你们已经关了我这么长时间——你们怎么能关我这么长时间？律师说……
探员乙：柯蒂斯•费舍于上周五午夜前后被谋杀在他公寓的卧室里。目前看来，你是去过现场的最后一人。
巴拉德：（瞠目）不，这一定是搞错了。我不知道什么谋杀……我不知道什么谋杀！我只是和杰克打了个赌——
埃瑞克在这里按下了暂停。巴拉德的反应不似作伪，意外、惊恐、慌乱都表现得再自然不过，如果他真在撒谎，那他必定能跻身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演员行列。何况，现场勘查的结果和巴拉德的说法并无矛盾。
而若巴拉德当真与谋杀无关，他先前异乎寻常的轻松就得到了解释——在这个年轻人心里，他不过是恶作剧被人抓个正着而已。至于要求律师、保持沉默这些看似深思熟虑的行为，实际上很可能只是从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里学来的噱头。
然而埃瑞克不相信这彻头彻尾是个巧合。巴拉德的恶作剧为什么刚好在费舍被害的同一天？他们选择的为什么偏偏是《精灵宝钻》？
斯瓦罗就在这时回到了他办公桌前，一脸难以置信：“埃瑞克，你知不知道？这个艾明斯居然是芬利探员的前夫。”
“正确，”埃瑞克点了点头。
“那么芬利探员就是为了这个才申请回避？”
“……基本正确，”埃瑞克再点了点头，同时开始怀疑自己还能面无表情多久。
看看他，斯瓦罗咽下了第三个问题，虽然埃瑞克几乎能肯定那问题会是什么。“还有一个有趣的事实：艾明斯近来旅行不少。我能查到的记录里，他至少去过这些州：宾夕法尼亚、弗吉尼亚、俄亥俄、路易斯安那、新墨西哥。”
猛然抬头，埃瑞克瞪着斯瓦罗，震惊得无法言语。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