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异闻录》一条老狗

4、赴宴

　　月下湾原本是S市西部的一片山村，现在正在被开发为旅游度假和高档别墅区。

　　S市面积不大但地貌丰富，地形西高东低，中部平原宽阔，东侧临海，港口发达，西侧小山丘陵连绵，月下湾便点缀在其间。

　　月下湾这个地名来源于当地一个传说。据说山间藏有一汪曲折的清澈泉眼，在满月到来之时，月辉映照在水面，水中将诞生纯洁无暇的仙灵。仙灵诞世的祥瑞异象会吸引附近的山野精怪，它们聚集到泉水边，对月祭祀，载歌载舞，饮食交欢。

　　然而事实上，从未有村民见过所谓仙灵精怪，不仅如此，其实月下湾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溪泉河流。只有一条可怜巴巴的臭水沟，由于上世纪末被当地村民排进大量生活污水及农业污染物，水体富营养化严重，沟内长满各种藻类，牛羊喝下去都要坏肚子。

　　或许早年，这个无名的村落也曾经有过在月光下美轮美奂的湾流吧，才会留下那样一个传说。可惜，水迹却在年岁变更中渐渐干涸消失了。

　　如今S市寸金寸土，城市不断扩张，政府正着手开发西部边界丘陵地区，月下湾是重点项目之一。这片地区古朴静谧，自然风光优越，还保存了一些古色古香的当地少数民族建筑。

　　臭水沟自然是要整治的，同时还要引一条水渠，连通十几里外的长河，在山间打造一口人造泉水，就叫“月下湾仙灵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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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泱奔下车时心里只想着快逃，逆着下车的“人”流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十几米后，理智逐渐回笼，才开始冷静思考怎么逃、逃去哪。

　　她发现，那车妖怪好像没有意识到他们其中混入了一个人类似的。他们下车后就自顾自地走了，有几个似乎好奇地瞥了郁泱一眼，但马上就移开目光走了。

　　就像人类遇到一个举止怪异的陌生人时，那种漫不经心的一瞥。

　　这使郁泱获得了些许安全感，她停下脚步，打量着渐渐远去的乘客们。

　　他们似乎都要去往同一个目的地，方向一致地往一条小路而去。这副集体出行的画面疯狂挑战着郁泱的三观：有的用四肢匍匐跑动，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小路尽头；有的像八爪鱼似的，触手缓慢蠕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黄澄澄的粘液；还有的凭空在身后生出了一双透明的翅膀，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原来会飞的妖怪也需要坐公交车吗？郁泱不合时宜地想道。

　　那条蜿蜒的小路在夜色下显得十分神秘，在树丛掩映之中向山的深处延伸。小路尽头似乎有“人”群聚集，灯火映得一角天空隐隐泛红。偶尔一阵风从那个方向吹来，都仿佛夹杂着几声呢喃和欢笑。

　　郁泱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

　　她想她只能是在做梦，又或者因为某种原因出现了幻觉。

　　然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使她无法相信这只是一个梦境。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乘客相反的方向跑去。穿着高跟鞋跑步实在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她跑得很小心，生怕在这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地方崴脚，脚后跟磨得生疼，但暂时顾及不了这许多。

　　不同于进山一侧的小路，车站另一头看上去只是一副城乡结合部的寻常景象。

　　灰扑扑的建筑上横七竖八地拉了很多横幅，写着创建5A景点和文明城市的宣传标语，旁边贴了许多民宿酒店的广告，相互遮盖，没有什么规划的美感，但充满市井人味，让郁泱感到安心。

　　她想只要这么往前跑，总会遇到正常人，手机迟早会有信号。

　　直到她撞上一堵墙。

　　一堵透明的、厚实的、很有弹性的墙。

　　这堵墙的存在完全无法用肉眼察觉。在郁泱的眼中，街道只是平凡地向前延伸着，她毫无所觉地继续跑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然后被大力弹回，狠狠摔在了地上。

　　郁泱俯身扶着地，膝盖和手掌火辣辣地疼，腰和脚踝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试了几次想要站起来，又咬着牙跌坐回去，最后索性坐在了脏兮兮的大街上。

　　手机没有摔坏，但依旧没信号。

　　郁泱望着空荡荡的陌生街头，破天荒地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月亮静静地悬挂在她的头顶。

　　鼻端传来一股无名的骚味，她自暴自弃地想道，也许流浪狗曾在她坐的地方撒尿标记领地。

　　“要不算了吧，”她想，“不跑了，反正是做梦。干脆被妖怪吃了，把我吓醒就好了。”

　　郁泱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绷紧的神经在无助和茫然中渐渐松弛下来，她感到眼皮有些低沉，困意来袭，下巴渐渐压在了腿上。

　　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一个战栗，又清醒起来。

　　“不行！”郁泱猛地甩了甩脑袋，心中恨恨，“睡在大街上也太憋屈了，就算是梦也不行！这里到底什么地方，今晚究竟怎么回事，我非要搞个清楚！”

　　她咬咬牙，脱下高跟鞋扔到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地上有不少细小但粗粝的砂石，扎在她细嫩的脚掌上。

　　郁泱忍着痛，集中精神观察着面前的这堵墙。

　　她先伸手摸了摸，随即吃惊地缩回了手指。那触感简直太像人的皮肤了，柔软，还带着一点温度。

　　她又试探着推了推，立刻感到了一股数倍的反弹力量，害她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

　　郁泱继续摸索，探寻着这面墙的尽头。她踮起脚，高举着手臂摸索，沮丧地发现她所能触及的最高处仍有这面透明的屏障存在，她又一路向下触摸，确认这面墙严严实实地连接着地面。

　　她不放弃地站了起来，左右走动，手指搭着墙面，随着脚步一路轻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面墙仿佛在随着她的抚摸轻轻颤栗。

　　这条街不宽，郁泱很快完成了调查，透明墙就像一把巨大的刀嵌在了街道中间，把前路封得死死的。

　　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郁泱想，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折回去找找没被透明墙封死的别的岔路，要么破罐子破摔，跟着妖怪们进山，走那条小路。

　　反正无论哪个选择，她都得先往回走。

　　被戏耍的愤怒让郁泱内心充满了力量，她越挫越勇，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赤脚走出了万马千军的气势。

　　她一边走，一边复盘着这个晚上吊诡的经历，回忆着种种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突然，她又想起了蓝月亮，一种强烈的预感使她抬头望去——

　　月亮上有一个清晰的黑影，那黑影快速移动，正朝着她的方向飞来，郁泱终于看清，那是四匹像马又不是马的雪白动物，拉着一辆童话里才有的南瓜车。

　　从月亮里飞出来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郁泱的面前，白色动物们温驯地望着她。

　　马车的门缓缓地打开了，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那人的身形、装束和举动都让郁泱感到十分熟悉，郁泱先是错愕，然后无语。

　　穿着吸血鬼王子服装、身形修长的年轻人优雅地走到她面前，行云流水地摆出一个邀请的礼节，清朗的声音在夜色中如玉珠落盘。

　　“这位美丽的在逃公主，可愿与在下一同赴宴？”

　　郁泱拍掉他邀请的手：“公主你个头！我是在做梦没错吧？李达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