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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二十四章 执子之手(三) ...

  •   四月初四,立夏。

      紫微宫,淡然凝轩。

      夜来春雷惊梦,细听窗外雨落绵绵。

      嘉贵妃转头看烨帝睡得正熟,仔细为他掖了掖被角,轻轻起身下床,隐隐见殿前有灯火闪烁,便披了件氅衣出去探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嘉贵妃一进稍间,倏然见烨帝坐在床上,问道:“你怎么醒了?”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可是我吵醒你了?”

      “自然不是,刚刚雷声震天,我便醒了。”

      烨帝打量嘉贵妃神色凝重,蹙眉问道:“外头什么人?”

      “玉婕来报,安熹侯夫人殁了。”

      烨帝一脸惊愕,“什么时候的事?”

      “日薄时分。”

      “昨日在西郊行宫,景昶便被安亲王府的人急匆匆的叫了回去,说是小覃氏要生了,怎么突然间人就没了,那孩子呢?”

      “是个女孩,倒还平安,只是可怜了小覃氏。”

      嘉贵妃一脸愁容,娓娓道:“听说不仅请了叶邈和司药司的张尚仪,安熹侯还求了阮夫人帮忙去请与她母家有深交的神医,昕儿闻讯,当即派人去襄城请了来,但小覃氏被孩子拖了太久,连神医都回天乏术。”

      “可怜那孩子生下来便没了娘,日后景昶必要再娶,还不知是何光景。”

      “你想得到远,人才殁了,你便急着给你侄儿讨下门亲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感慨两句,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四嫂,极重视嫡庶之分,现下小覃氏没能留下个哥儿,等到二十七月丧期一过,她必定会找皇后物色新的儿媳。”

      “她的眼里倒只有嫡子,可曾真的在乎过自己儿子的感受?这些年来,安熹侯膝下无子,哪怕是被催得紧,但他连个通房都没收,可想人家夫妻情笃。玉婕问了安亲王府报信的人,说他当时在小覃氏榻前都哭晕过去了。”

      “景昶是重感情的孩子,只可惜他与小覃氏夫妻缘浅。”

      “我知道你一向看重这个侄子,但你能不能把你担心他的心思,分给你自己儿子一半?说句你不爱听的,景明也是相当于一出生便没了娘,眼下正犯着病呢,你就一点不着急?”

      “知道我不爱听你还说,不是,老三怎么就没娘了,皇后和你不都是他娘吗?”

      “姨娘也是娘?”

      烨帝一时语塞,“我......那个,白日里,我还听皇后说老三好些了,是吧。”

      “我也有两日没过去瞧了,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说着嘉贵妃翻身倒下,甩开身上披着的氅衣,背对着烨帝躺着。

      俯身看嘉贵妃沉着脸,烨帝转瞬换了颜色,试探了一句,“睡了?”

      见嘉贵妃不搭理他,轻手将被子给她盖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真的有让玉婕去看他的。”

      “反正他病得有些日子了,你要是有心,就亲自去看他。”

      哪知嘉贵妃扬手掀开被子,吓得烨帝一哆嗦,好在反应及时,躲得快,没有被被角打到。

      烨帝长出一口气,又扯着被子给嘉贵妃盖上,“好好好,我明天就去看,不,天亮之后,下朝了我就去,你别气哈,睡觉生气不好啊!”

      翌日,从太微宫散朝后,烨帝果真去花晨月夕看景明了,只是不巧,景明当时并未睡醒。

      凌芸为烨帝的突然莅临感到意外,又不敢怠慢,不想烨帝也不吃茶,询问过景明平时的用药,嘱咐凌芸照顾他的同时也要仔细自己身子,逗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临走前特地到床前端详景明好一会儿。

      为表恭敬,凌芸本想送烨帝出涵韫楼,但被烨帝拒绝,凌芸只能听命,便只在牡丹堂前目送烨帝离开。

      见烨帝一行人消失在视线内,凌芸匆匆往回走,紧张兮兮地问秋菊:“皇极殿那边当真没有事先递过话说陛下要来吗?”

      秋菊亦是一脸迷茫,“奴婢的确不知,昨日皇后娘娘来的时候,也未向主子提及此事?”

      “没有呀!”

      景明常说烨帝向来对他漠不关心,虽然凭凌芸的感觉,烨帝不是真正不疼景明,但事实确实如此。

      从成婚至今,景明被烨帝罚跪训责的次数,凌芸十只手指都数不过来。

      偏景明还是爱和烨帝呛声,平时处事总是故意留些纰漏,让烨帝抓住尾巴,景明借此拿宸妃揶揄他,想要从中套出什么话来。

      只是,烨帝将他的如意算盘摸得透透的,通常都是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迂回战术,每每都是景明懊恼又被他耍。

      凌芸心想,哪有真正的无事生非,其实,景明总是犯错惹怒烨帝,应该是很渴望得到他的关注吧。

      近来,景明意识逐渐清醒,闲来无事和凌芸半开玩笑的打赌,说烨帝肯定不会亲自去看他,凌芸不信烨帝是真的冷血无情之人,只是暂时无暇,必会抽空看他。

      然而,景明病了一个来月,烨帝真的只是叫玉婕过来探望了两次。

      皇后为了圆烨帝的面子,还说他政务繁忙,话里话外是安抚景明情绪,又叫凌芸这个做儿媳的不要挑理。

      当然,凌芸也没那个闲心去挑理,更不敢挑理,只是感慨叹息天家亲情,真的如纸一般浅薄。

      但万万没想到,烨帝会搞突然袭击。

      凌芸不自觉的扫视后院,嘟囔道:“奇怪,这莲心又去哪了?也不知道她昨天去内侍局领份例,从玉婕哪里听说什么没有?”

      前脚凌芸进了明居,后脚秋菊便将殿门掩上,回头对廊下的福祐使了个眼色,福祐会意转身离开。

      二人走到牡丹堂西山墙,秋菊近前低声问道:“没寻到莲心吗?”

      “没在她自己房里,前后院我都看过了,都没有。”

      秋菊越想越不安,“这人能去哪儿呢?”

      这边凌芸匆匆进了里间,一边挂起帷帐,一边对床上的人道:“行啦,父皇走了,别装了。”

      景明猛地睁开眼,甩手掀开被子,噌的一下坐起身,长出一口气,“哎哟我的天,可快憋死我了。”唬得凌芸一愣。

      看景明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细汗,凌芸惊道:“又不是叫你装死,你怎么还憋成这样?”说着拿着帕子坐到他身边给他擦汗。

      “你可不知道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多难受!”

      景明一脸委屈的抱怨,“我真的是生怕被他发现我醒着呢,直翻白眼不敢让眼皮睫毛动一下!”

      “翻白眼就能不动?”

      凌芸一脸惊奇,自己也闭上眼尝试了一下,哪知就那一瞬的功夫,再睁开眼时,忽悠一下,咧嘴道:“这多难受啊!我现在都迷糊了,你也不嫌难受。”

      然后用嫌弃的眼神打量景明,“你干嘛非要装睡嘛,让父皇知道你好些了,不是能安心些嘛。”

      “他才不是关心我呢。”

      景明嘴硬道:“必然是母后,或者嘉娘娘,再不就是皇姐、玉婕,定是她们跟他说的,让他过来的,他心想也该过来走个过场,好让母后她们放心。”

      “父皇日理万机,便是只让玉婕来,也无可厚非。而今能亲自来已实属不易,你呀,就偷着乐吧!”

      “他是我亲爹,我和他生活十多年了,你才多久,你只是被他虚伪的表象欺骗了而已。”

      景明嘴角分明衔着难掩的笑,凌芸一副看透的表情,不拆穿他,随口敷衍道:“行行行,知父莫若子,你赢了,行了吧!”

      从花晨月夕离开时,李正德察觉到水榭那边似乎有人,趁烨帝不备,上前一步,想要挡住烨帝的眼角余光,哪知玉婕早先于他发觉并瞧清楚水榭上的人是谁。

      不想烨帝突然转头,吓得李正德一哆嗦,却听他问道:“玉婕,你看老三今日如何?”李正德乖觉的向后退步,给玉婕让位置。

      玉婕疾步上前,面色如常道:“回陛下,方才瞧三殿下的气色照比前几日的确好了很多。”

      烨帝颔首,笑道:“朕看他也装得不错。”

      突然话锋一转,又问:“老四最近在忙什么?朕今日未在勤政殿见到他。”

      闻声,李正德心里一咯噔,两眼瞪得溜圆,竖着耳朵听玉婕回话。

      “四殿下最近并未去天市宫,时常去励精图治殿温书,前方走过水月洞天就是绘影锦丰了,陛下若是想见他,奴婢这便过去通传。”

      “不必了,难得他肯收心,不出去瞎混,改日再叫他来请安吧。”

      烨帝摆了摆手,“朕才看过老三,要是立马转头见他,上林苑里免不得又有人嚼舌根,还是让老三安心养病吧。”说完便登上轿辇。

      “起驾,回宫。”

      说罢,李正德一边跟随烨帝离开,一边回头望了一眼水榭,一时心有余悸。

      一日探望过景明,景昕正由玉娟扶着走下涵韫楼的台阶,远瞧着景旸、嘉懿和苑嘉往花晨月夕而来,便在门前驻足等着他们一行人。

      见了景昕,景旸等人自是朝她行礼问安,却听景昕徐徐道:“二弟真是日益长进,愈发出息了。上次家谱的事,还未谢过二弟呢,劳二弟如此挂心,真是不知何以为报。”

      景旸不禁心惊,无意抬头,正对景昕那凌厉的眼,方要开口,哪知立在他左侧的苑嘉恍惚着往后退了一步,惹得苑嘉的侍女玲珑惊叫一声,“夫人小心!”

      景昕一手轻抚孕肚,莞尔道:“苑夫人身上不痛快吗,可叫太医瞧了?莫不是也有喜了吧。”

      一听这话,景旸强露出笑脸,忙解释道:“多谢皇姐关心,已宣了太医诊脉,说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景昕冷哼一声,“既如此,便莫要进去瞧景明了,他正没来由的病着,刚有点起色,别再染了风寒。”

      说着将目光转向一直立在景旸右手边沉默不语的嘉懿,扬脸问道:“弟妹,你说是吧。”

      嘉懿端庄行了常礼,恭敬道:“皇姐所言极是,近日就看苑妹妹精神不济,臣妾也叮嘱她好生歇着,可想三殿下卧病在床,她便也一心跟着殿下和臣妾前来探望。是臣妾疏忽,竟忘了风寒会传染,若因此给三殿下再添了病,臣妾真是万死难恕。”

      “臣妾该死,请公主恕罪。”

      看苑嘉胆怯的扑跪在自己脚下,景昕下意识的用手掩了下口鼻,对景旸道:“想来苑夫人也是好心,既然她身子不舒服,二弟就赶紧送她回去歇着吧。”

      景旸正吩咐福禄送苑嘉回宫,却听景昕继续跟嘉懿说:“如今的东宫门庭若市,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诸多琐事皆要你一一过问应付,你也不必觉得这是你的疏漏。

      可毕竟阮妃刚生了景璘,尚在调养身子,任贵嫔又得照顾景琮,无暇帮衬,旁的人也上不得台面,便劳你再辛苦些,等办完满月宴,过了这个月,自然就好了。”

      “谢过皇姐关心,这都是臣妾分内该做的事。”

      “不必言谢,二弟有你乃他之大幸,有你在内宅顾全,他在外面不仅安心,更是体面。

      他底下难免会有不老实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若哪天不顺心了,脾气大了些,也请你多担待,他若遇事鲁莽,你更要多加劝解,适时谏言才是。”

      “臣妾谨记皇姐教诲。”

      看嘉懿满脸诚恳,恭谨地应承答话,景昕点头道:“你是聪明人,有你辅佐他,我很放心。”

      说着又对景旸嘱咐道:“少在你媳妇跟前摆谱端架子,好好听听她规劝你的话,收敛你的脾气,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莫再让父皇操心。”

      被景昕这一连串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满头雾水,景旸愣是望着景昕的轿辇彻底没了踪影方才回过神来,却也没想通景昕这话里有的到底是什么话。

      景旸眉间成川,打量泰然自持静立在旁的嘉懿,不耐烦道:“你当真是好忍性,滴水不漏。”

      嘉懿依旧不露声色,“妾还不是仰仗殿下您吗?”

      随着景旸拂袖零乱的尘埃进了门,经游廊行至牡丹堂东偏殿的北耳房前,嘉懿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蓦然朝涵韫楼回首望去,看从一楼东间出来的男子脸上挂着恣意的笑。

      方转过头,却听身后有人高声言道:“四殿下,好巧啊!”

      一时间,心内如藤蔓般肆意滋长的畅快被一刀斩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第二十四章 执子之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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