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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李昆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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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昭笑:“这也太荒谬了,卫姑娘你能不能……换一个呀?”
卫坤仪道:“不能。”
她态度坚决,好似那天忽然尝到报复的甜头后,由此开始隐隐生起一种期待。
沈青昭一愣。
她不怕鬼神,谁都不可挑她紧张,可此间,她却再也找不出一句适合解嘲的话。
而这正是卫坤仪想见的。
沈青昭犹豫了许久,才笑着,正常道:“这,不合礼制。”
卫坤仪不理。
沈青昭不禁暗道:比府里的妹妹还难哄。
“好,依你。”她笑着,故意平静地接受。半晌,沈青昭身子稍稍前倾,倚在案沿,只一点,攥紧边角。
卫坤仪忽怔,她眼神微妙,犹如柳叶点出浅漪。沈青昭一恍惚,以为可是错把胡话当真了?不过为时已晚,沈青昭心底一声冷笑,就凭上回的事,她才不会吃闷亏。
沈青昭甜道:“可否请姑娘闭上眼?”
卫坤仪却慢起来,想不到,这位惜字如金的“那位大人”,竟斟酌至此,才闭上双眸。
她心道:眼神也不必如此丰富,自己并非真吃她了去。
沈青昭渐渐来至近前,呼吸温热,均匀地涌向彼此鼻尖,她闭得眼,有些稍稍皱眉,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盼。沈青昭心如击缶,却迟迟不动。
额头,脸颊,下巴。
亦或耳朵?
真不知她是真期待还是假期待。
愈这般想,就愈出神,沈青昭停在原地,而卫坤仪,只无声地静候。
在此之间,一桩意想不到之事发生了,就在她磨蹭间,竟让这一场未曾发生的“吻”变得更久。呼吸声,一览无遗地被对方听闻,从鼻尖,耳垂,再到薄唇……由少女传来的温热气息,软绵绵地,抚过每一寸五官。
闭上眸。
感知这一切,卫坤仪的脸淡淡地红了。
她安静坐着,呼吸加快。
却因她们俩人皆一样,在这份错觉中,谁也没有发现谁的异常。
它们搅和在一块儿。
半晌。
沈青昭一声清笑:“卫姑娘,你不会真想做那种事吧?”
卫坤仪轻轻睁眸,她像阶上一朵白花,享受雨后清新,甚是贪恋。
什么都未发生。
沈青昭衬在桌上,比她高,少女笑若狐狸,明艳得狡黠,一时冲淡了鬓间白色梨花带来的柔净。
“你方才只是在捉弄我,对不对?”
她笑着道。
那笑太明艳,卫坤仪错开对视。
“嗯……”她稍许僵硬。
沈青昭道:“我看得出来,就像我,总想哄姑娘你笑。而你,也懂得怎样叫我窘迫,咱们莫不如消停一阵子,可好?”
“山神”大敌在即,她们若把脾性带去那边,可不就叫鬼怪们贻笑大方?
听罢,卫坤仪却道:“所以……就连一声问候,都得消停?”
沈青昭道:“问候?”
卫坤仪道:“我的伤,你不曾问。”
“你是说从赏烟花回来后?”沈青昭一怔,原来卫坤仪是因为这个才故意捉弄她?“可你若不喜欢被人问,我偏问,把你问烦了,这如何是好?”
“沈姑娘,”她却淡笑着说,“我喜欢被问。”
沈青昭笑一僵。
“我要你……”
卫坤仪亦起身,柔腰贴案,她眸子楚楚,一面靠近,一面轻声细语。
“怜我,多怜怜我。”
她说罢,沈青昭一时不知进退。卫坤仪道:“我想被抱。”
此话即出,眼前人身子半怔,如断了琴弦,卫坤仪怎还平白无故向人撒娇?一次不够,没完没了。沈青昭顿生诧问:“卫姑娘,可你方才不是……已提过一回要求了?”
“太短。”
“……之前就没规定吧。”
“可以么?”
“你坐下。”
沈青昭身子向后仰去,目光下视,冷冷地说,紧盯着已经半倾过来的卫坤仪。
她却毫无半分怯意。
“我很快。”
“快也不行。”
“一次。”
“不行……”沈青昭斩钉截铁,眼前人得寸进尺,成了个持续讨要糖葫芦的小姑娘,因着尝到了甜头故此贪得无厌。
卫坤仪已越过了一半,案上笼烛晃了晃。
沈青昭慢慢察觉,此人和她曾见过的,都绝不一样。可她想罢,算,算了……推了这次还会有下一次。
无可奈何,沈青昭站直了身子,垫高脚,气势不落道:“你抱。”
卫坤仪逐渐靠近,她盯她,当真脸不红心不跳……沈青昭叹服,这就是不曾对女子动心的人,她们无论做什么都浑然不像自己这样罢?
她闭眸,许久后,在这片黑暗中隐约听见一声轻笑,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沈青昭却不感无趣。
鼻尖萦绕来一缕雪松清香。
未等多久。
刹那,沈青昭的怀中就轻轻倚来一个柔软身体。
屋中极度安静,又似极度喧嚣,在这刻梨花扑簌进了心间,明明看不见,它伴着心脏震动,每响一声就开一次。
太不真实。
她才只出现了不到三十日,却做了其他认识多年的人,都没做过的事。许久后,卫坤仪从沈青昭怀中起身,她眸子微垂,仿佛盛了一笸清溪。
“青昭,谢谢你。”她小声地说。
沈青昭睁眸,卫坤仪已离开,可那黑发间的薄耳朵,它白白的,但在这一刻,却为自己红了。
“嗯……”慌忙低下头,沈青昭尽量装作寻常,拿起墨笔,该继续写了,可为何,书上一个字都再也看不进去了。
笼烛下燃。
夜逐渐变深,她写至二更,婢女步入书房带来荔枝糕。
“卫大人。”
沈青昭轻瞥一眼,原来这就是主人平日喜好。
想了想。
手指轻推,默默把一碟推向她。
都给她好了。
夜深后,已写完字本。卫坤仪将一把银色剪子探进笼烛中,不出片刻,绻烟如雾,她的脸落入屋子暗色中去。
“青昭,天亮了。”她道,不知从何时开始,那称呼悄然发生改变。
沈青昭不说话。
她不知要怎去回她,明明对彼此相知甚少,平日只能客气相称。
“嗯,我就在你房中看一会儿书,不走了。”沈青昭走出门,悄无声息免掉姑娘二字。
卫坤仪默允,她剪理着烛芯,手中握得那把细细的银剪子,像蝶翼张翕,手背上露出的筋骨亦动来动去,好看得很。
“好。”她说着。
沈青昭去书房取一本,回来。
卫坤仪正低头,似在思忖,可真奇怪,沈青昭道:“你在看什么?”
她眼下只剩几本书卷,一盏烛,两盘玉碟。她却若有所思。
“青昭。”
“嗯?”
“我可是……”卫坤仪道,脸上多出一抹讶色,“吃了你的东西?”
沈青昭一听,柳眉轻扬,道:“你说这个?嗯,吃了的,可这有何妨呢,而且,我还不是一个不请自来就上门蹭膳的客人?领情都来不及。”
坐下后,她把书打开,在屋中等候起东方日出。
也许是院子太过静谧了,还未地转见光,晨鸡报晓,沈青昭就感到眼皮子实在撑不住,撑手前,卫坤仪端坐不动,她看着书,仿佛这也是修行的其中之一。
沈青昭闭眸,片刻,听见细微的摩擦声,卫坤仪很少有动静,所以分外吸引人,蓦地手边传来一阵温热,她大惊,还没说话,就被那只剪过烛芯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左手被握。
沈青昭心头一惊。
卫坤仪抬起她的手,掌心向上,端详起来,女子指甲粉色,浅浅的,稍稍一拨,接触之地,可谓少之又少。
这本是亲密的人常会做的事。
可她们不是。
“嗯……”沈青昭不禁皱眉。
卫坤仪着:“你的指甲很细,像雏鸟。”
沈青昭不睁眼。
“我很好奇。”卫坤仪慢慢地说。
她慢抚着,两个人指甲都很短,肉色粉泽,温润如枕下的软羽,触碰间毫不冲撞,像待在同一个巢中的鸟类。
酥酥麻麻的感觉借过指尖一股脑涌向耳根,沈青昭伏在臂弯,心中却感到有片海域,有谁的手从上伸下来,在里头反复撩拨。
沈青昭抬高耐心。
“青昭。”
卫坤仪声道:“大家闺秀,总养得好一双手,可为何……你祖母却瞧不出来,你在练弓?”
沈青昭不言。
半晌。
她假装困倦,慵懒得似猫一般道:“……可能,我祖母她,许是未瞧出来罢。”
卫坤仪松开手。
“闺中小姐以琴棋为习,你指甲短,又总磨破皮,一看就知,你定在练武。”
沈青昭沉默。
“她知道,只是不说。”
沈青昭听罢心道,她言中了,自己虽买通了下人,可再怎么伪装,亦是无法遮掩干净。
“你有一个很好的祖母。”
卫坤仪艳羡着。
沈青昭一顿,还以为听错语气,问:“那你呢?”
“我。”卫坤仪说出她话间的一个字,却并无问意,它没有起伏,比纸上的字还平铺无叙,“我是一个人。”
沈青昭道:“一直如此?”
卫坤仪不言,她整个人都笼在昏暗自然的光线中,年轻的眉梢,唇角,下巴,也不过退个五年,她也才方笄成礼。
“一直如此。”
沈青昭眉头一挑。
卫坤仪道:“可我觉得,被抛弃之人,应当不能算作同族。”
沈青昭听罢,半晌,她道:“对不起。”
卫坤仪道:“无妨。”
沈青昭道:“算我没问。”
卫坤仪道:“嗯。”
须臾,沈青昭撑手充作睡熟,可实际上,她头嗡嗡响,野鸟逃窜。
卫坤仪道:“不必愧疚。”
沈青昭皱眉。
卫坤仪道:“他们在我眼前消失这事,我已说服自己,去接受。”
消失?
沈青昭微微睁眼。
也许,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消失这个词比较好听些。
夜深后,听得飒飒窸声,眼前人终无声。她稍微安心,但很快地,手背又碰到一丝冰凉触感,她马上清醒,又来了?正纳闷间,可又觉得眼前人属吃软不吃硬,沈青昭在恹恹欲睡时,换一副语气,似哄府中小妹般道:“你也睡吧,可好?否则我会一直愧疚。”
方过片刻。
眼前响起一个声音:“青昭,我要握住你。”
好,好,随她握……手摊开,熟悉的触感回来了,这回不是覆在上面,而是被握在了里头。
卫坤仪握得紧。
她似很高兴。
沈青昭半睁眸,悄悄地睨她。
“青昭。”
“嗯……”
卫坤仪在高兴之余,倾身。
她眼神意味深长,像清溪变得混浊。
“不要消失。”
这声极轻。
沈青昭彻底睁开眸,她就在对面,装得好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