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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李昆仑(一) ...

  •   “对不住,小的逾矩了。”沈青昭忍不住道。

      卫坤仪睨一眼,她隐似挑眉。在肩后,星罗棋布,夜慢慢剥出原本形状,江河染成清和安宁的暖色。

      擦拭间,肩后鬼草游散,沈青昭惊讶道:“它们好像正在失去力量……”卫坤仪回身,黑月俨然缩成一条线不见。

      河下虚影莽莽,一个接一个浮来漂占满江,浑浊不堪。黑月扭曲了四周景色,红光旋转,一个声音自内传来,仿佛遨游墟原上雌雄莫辨的神君——

      “我从雪山之巅来,绝不化于中原。”

      众符师脸色冷沉,看着它消失在远方。那只是幻术,借鬼草在失去力量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是哪儿?居然上岸了……”

      “活,活下来了!”

      上岸后,死里逃生的人群彼此依偎,妇女搂紧一知半解的稚儿悲咽,船夫抱头,年轻人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此趟给贵门小姐举办的赏烟花会,对众人已算终身难忘。有认得沈青昭的姑娘,寻不见人后,不由四处打听:“可曾见过沈妹妹?”

      她们早知帝气消散后妖鬼猖獗,可从未料到,只是刚出了京城而已,就也会遭遇横来之祸。

      “是天眼!天眼救了咱们!”有人涌向殷驰野,他一身符师袍太过好认,英俊少年,独立人群。

      船客拍手叫好,高喊,他们像释放一般献给救命恩人。

      “青出于蓝!”

      “青出于蓝!”

      “青出于蓝!!!”

      吼声气势如雷,殷驰野背的玉弓彰显身份,面对包围,他却并不高兴。沈青昭……他眼神一直落在岸口上的绿罗裙少女。

      那种禁术百年失传,是李昆仑把它重见天日,名门正派避之,沈青昭凭什么信手拈来?难道有一个人人唾弃的师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践踏规矩,将他们这群人踩在脚底下?!

      京城姑娘们挤在远处,她们对殷驰野议论纷纷,似在商量赠礼。

      沈青昭背对人群,在高声中,她显得格外心虚:“卫,卫姑娘……方才的惊魂术确实违矩,可也是形势所迫,你瞧,上回我只用了一半不是?你别抓我进牢,我,我一定好好替你干活。”

      卫坤仪收剑:“将功赎罪。”

      沈青昭道:“嗯,记住了。”

      天士将军被人带走,他出逃京城的计划失败,李昆仑也已摸到妖怪老巢,之后必然能将这群邪/教徒肃清一番。在押送时,大家骑在马上,殷驰野心底有一口气无处发,却不好说,只好道:“这方士连进咱们府上的资格都不够!竟凌于头上这般久,真败坏风气。”

      江风媚是江家家主女儿,见多了新入门弟子,她很包容道:“心术不正,不进则退。”

      殷驰野一声冷笑:“也是啊,这要懂除魔,又要一张嘴把人哄得团团转,咱们到底是符师,还是卖笑的?”

      沈青昭暗道:这种事,她可以。

      卫坤仪也冷冷道:“不自救者必亡。”

      沈青昭道:啊,说得无错,她减刑全靠自己。

      回到京城,缉拿之事过去后,天下一度流传赏烟花会撞见水鬼。

      众小姐欲给恩人还礼,设宴寻主意,沈青昭还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姐,她不幸被救,如今,正歇候在远方姐妹府上,好生调养……

      待得几日,她们渐渐又遗忘沈青昭。

      沈青昭在半个月后收到一封李昆仑的信。

      那上头字迹潦草,却表意分明:“我回来了。”

      只这四字就被她翻来覆去。

      沈青昭感慨万千,很快提笔写回信,但有一桩事,她怎写都不对。诚然进宫去交偃骨山鬼草后,出宫被推到墙上的事,她不能明写,却也不能暗写。最后,沈青昭单独抽一张纸。

      她另立“敬启师父”,压了压纸,第二页写道:“您和卫大人熟么?我们前几日不小心……”未写罢,横瞧竖瞧,她摇摇头放笔。

      干脆停下。

      沈青昭步至窗前,这边离皇城护宫河很近,她开起灵视,远处上下水天一色,笼罩层淡淡的粉光,仿佛龙鳞排闪,醉生梦死。

      自古千百年,国祚与妖鬼一向井水不放河水,鬼菟丝却已在中原不知不觉中形成异教,那么卫坤仪身上的蓝纹……可也与龙气消退有关?

      沈青昭看向长天,它近稀薄,可皇宫,却立在晚霞中,以红艳欺人。

      “四小姐。”忽有婢女推门来送东西,见沈青昭正静思赶紧放下。

      “这是国公府寄来的。”

      在婢女眼前,沈青昭虽年纪妙龄,却端得一副稳重,左耳下落小痣,未梳好的黑发挽在嫩颈后,露出冷静侧颔。整个人清爽又讨巧,看着八面玲珑。

      不难怪卫姑娘也被她轻易搭了去。

      “是什么东西?”沈青昭问。

      “几本书。”

      “哦,放这吧。”待人走后,沈青昭侧头,看一眼,她忽觉眼熟。拿起来,其间夹得一封老祖母的书信:“青姑娘,前几日李天师派人上府,要寻你这一个多月习书,老身道,皆被你带去卫大人府了,故此马夫作罢。今一瞧,它竟就藏在你屋房,如今,你且先拿着。”

      嗯?

      习书……

      她微微皱眉,若无认错,那二字应当是指师父每月留给自己的……修习符文?

      沈青昭惊觉,李昆仑向来要求她晨兢夕厉,可这个月她去偃骨山,又跑赏烟花船会,处处皆在寻找鬼菟丝踪迹,上哪儿找时间看书!

      她抄起书卷。

      翻开,一页,两页,三页……统统都是空白!

      沈青昭暗道不妙:她是减刑了,可也要“亡”了。

      夜幕降临。

      卫坤仪在牖下执书,院中梨花一地斜影,她极安静,连翻书都无声。

      婢子在收拾好膳具后离开,门外响起徘徊步声,打开门,“四小姐?”婢子柔柔地说,那外头有人局促求见:“是我,卫大人可就寝?”婢女福身道:“未曾,但大人此时正在书房。”

      沈青昭是贵客,按理不会吃闭门羹。

      可在她们眼中,卫大人有一个习惯,便是她读书时,除非有命传召,否则无论何时都不得打扰。

      婢女一年百日都恪守邸规,沈青昭若有事寻见,诚然不会像她们那般,但丑话说在前头,谁也不想成为被卫大人第一个记住打扰她的人。

      就在婢女准备回身之际,一个声音冷冷出现:“何事?”

      卫坤仪不知何时立在她身旁。

      眼前人顿生欢喜:“坤仪姑娘。”

      卫坤仪打量着,月光下,沈青昭解发垂腰,穿得她曾送的第二件寝裳,犹显亲密,脸上透得期待。只不过,沈青昭手上抱得一沓书,身子骨正受风吹,她搓着手,仿佛一只想回巢的雏鸟。

      “卫大人。”婢女低头让路。

      “我有一事想求姑娘。”沈青昭可怜巴巴地说。

      这番之下,拒绝根本令人寻不出理由来,卫坤仪方显柔和,沈青昭就走进来,转身把门合上生怕反悔,她一直深刻记得曾经在这扇门前可吃了不少闭门羹!

      有了记忆,就会有所准备。

      沈青昭如愿以偿进来,她擦肩而过时,头发香香的,还残留着长廊梨花气息,卫坤仪关紧屋门。

      放下书。

      沈青昭沉重道:“我许要改名了。”

      卫坤仪回到牖下,她把一本书慢慢地放回去。

      “怎了?”

      “我不叫沈妙了,叫沈不妙。”

      卫坤仪问:“不妙?”

      “对,我师父要回京。”

      “回京如何?”

      “诚然是她让这个月读书,我没读。”沈青昭如实道,抄起一本快速翻页亮给她看,“坤仪姑娘,我没骗你,今天一下午我都在写,可怎样都感觉……写不完了。”

      卫坤仪立在书房帘子前,尚不理解。

      沈青昭放软姿态:“姑娘替我向师父说说话好么?求求你了。”

      卫坤仪单手掀开玉帘,她走进来,目光从满桌“铁证”移向沈青昭。

      “她若不听呢?”

      “那就把她说听。”沈青昭正襟危坐,就着玉椅子坐下,她双手合拢,声音低沉,“坤仪姑娘,我们来串供。”

      卫坤仪淡色稍变,但沈青昭太肃然,仿佛这番话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此事一切于情有理——

      可北狐厂是何官署?严查禁术,拷问逼供。

      她让那几位大人其中之一来串供,如此堂而皇之,以天下来看根本就是藐视法规。卫坤仪道:“怎做?”

      “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沈青昭扭捏了几下,不好意思地说出口,其实她对于卫坤仪此话并不意外,所以道谢时一丝明显停顿都无。“我已经写好了,您按这个来说。”她从堆叠书卷中抽出几张纸来,每张密麻如蚁,滴水不漏,“上半旬我们在做这桩事,下半旬做那桩事,剩下闲暇之日也都还是在做事。”

      说罢后,沈青昭笑得很讨好,她内心也是虚的。

      卫坤仪停在眼前,“就这些?”她面不改色。

      沈青昭点头,把它们都铺在书上,非常诚恳地说:“绝对好背。”

      见卫坤仪无动于衷,又补一句:“不行我重想。”

      卫坤仪低着头,也不知她在斟酌何事,半晌,她眸色淡淡地抽出其中一张纸来。

      沈青昭不动声色,她答应了?

      只是奇怪的是,那张纸从背后来看,字少得可怜,隐约只能窥见一行来,可自己若不是每一张都写得极其详细,也不会这般害怕她不答应了。

      许久后。

      卫坤仪道:“您和卫大人熟么。”

      沈青昭道:“啊?”

      卫坤仪:“我们前几日……”

      沈青昭:“!!!”

      沈青昭:“别……”

      卫坤仪:“亲。”

      沈青昭:“别念啊!!!!!”

      她挺起身子刷地一下子夺过那张纸!眼前掠过残影,指间霎然空无一物!卫坤仪还未回神,那少女早已满颊绯红,双肩起伏也变快了,背手在后。

      沈青昭恢复正色:“那张就当没见过。”

      揉成团。见这番遮掩,卫坤仪坐向对面,两张椅子,满桌书卷,她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耳畔黑发。

      “给我。”

      沈青昭紧张了起来。

      不会罢?她真要抢?

      片刻后,还是无甚动作,卫坤仪抬头,望向沈青昭,她眉眼虽无表情,却并不冷冰冰。牖外风吹梨树,她认真地,像在等待什么。

      “你不是要我背么?”

      沈青昭听罢,才恍然大悟她口中所言是这等意思。

      抽出真正写有串供词的纸来。

      递过去。

      她看得很仔细,仿佛在读书。风继续吹,却安安静静,她做什么都不声张,屋子一下子从热闹中抽离出来了。

      她们面前隔着烛笼,卫坤仪读了许久,她的黑发被暖洋洋光晕笼罩,整个人都有了血色。

      沈青昭看着她,卫坤仪耳朵生得细巧,它轮廓薄尖,隐在青丝间,若隐若现着,也说不上是情有独钟,只怪它长得实在太有勾起人长盯的欲望了。这一切当然都怪主人了,谁叫她生得那般白净,仿佛母腹中于冬至落地、片雪不加身的净。

      沈青昭静思间,卫坤仪隐有察觉,侧来。

      “何事?”

      沈青昭忙道:“没事没事——”

      卫坤仪收回目光,她继续看沈青昭写的字。

      少女虽不驯服于世,可手下的字,却细软清秀得很,每一笔,都透着干净。

      那些本该很快读完的文字……

      竟在不知不觉变得慢了起来。

      沈青昭衬起手,这回她学乖了,只看窗外。卫坤仪终读完。

      “如何?”沈青昭眼前一亮,满怀期待地等候答案。“沈姑娘。”卫坤仪顿了顿,她极其理智地,看着眼前人,“你还是写完那些书好了。”

      沈青昭:“为,为何?”

      卫坤仪:“别问了。”

      沈青昭:“……”

      品了很久,她只觉这话言下之意不就在说:师父虽疯,可人却不傻么?

      “好罢,”沈青昭软软地抽一支笔,“难为姑娘了,这字里行间的破绽竟到了不忍细读的地步,那我还是继续写……”

      卫坤仪落一眼书卷。

      “差多少?”

      沈青昭差点哭了:“差很多。”

      半晌,卫坤仪斟酌后,道:“我帮你。”

      沈青昭立即大喜:“真的啊?!”

      随后,她很快把师父布下的书都打开,高高兴兴地指着这里:“这个,做细注,参悟都写下来。”

      “那个,是每晚都要写的,习咒时有何心得统统写下来!!”
      “姑娘请放心,咱俩的字不一样,你不用写。”
      “你就替我画几个图。”
      “这一页,和这一页……”

      卫坤仪眼下逐渐堆书成山。

      沈青昭道:“字的事交给我,只要你我二人齐心,明日去见师父我保证绝不供出姑娘来!”

      卫坤仪只平淡听着,提笔。

      沈青昭又道:“还有,以后姑娘有想拜托我之事,但凡力所能及,我都能做!”

      笔一停。

      卫坤仪微微阖眸,她抬头,静静看着她,气氛变了,沈青昭猜到似有狡诈,但,但事情总有个规矩,卫姑娘再表里不一,却也不能太过火吧?

      沈青昭抱起侥幸来。

      放下墨笔,她用沈青昭说串供的语气,像吃饭喝水一样道:“我要你。”

      ……

      “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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