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青灯》治病神仙水

18、药箱(七)

　　七杀星君沉声道：“何人在此。”
　　“我看看。”贪狼星君性急，直接跳了下去。
　　青蒲仙君似乎突然紧张，“我也去。”

　　楚云洲站在原地，没有忙着下坑围观。
　　第一，这床下暗坑里的尸骨似乎与他并无关系。
　　第二，他在思考如何处置青灯。

　　今夜所见，这怪火已经能拖着灯盏行动自如了，放在袖中并非长久之计。
　　方才发现及时，万一它哪天逃远了，惹出祸患，最后还得自己担责。

　　“奇怪。”贪狼星君忽然叫了一声，“大哥，你看这布料。”
　　尸身上挂着的破碎衣物，被贪狼星君扯下一块，递了上来。

　　七杀星君侧身躲开，嫌脏不接。只是趁着贪狼星君的手，仔细瞧了两眼，顿时也拧起眉心。
　　青蒲仙君喃喃道：“我记得升仙那日，穿过天帝特赐的云衣，端的是洁白无尘，轻若无物，布料与这个十分相似。”

　　楚云洲自然也有印象。
　　每个神仙进入天庭的第一件衣物，便是这云衣。
　　选取极其普通的白云剪裁，为的是让每个神仙以此衣为鉴，不染俗尘，不忘来处。

　　值日功曹后知后觉道：“那底下这个人是……”
　　青蒲仙君用力咬起牙关，轻轻解开尸身缠缚的藤条。他手抖得厉害，像在拾取一件破碎的珍宝。

　　那藤条轻而易举地抽离，尸身却暂时没有变化。
　　反而是站在坑边的楚云洲，率先发现了另一处异常。

　　早已断气许久、尸首分家的白荻尸体，忽然浑身泛起光华。
　　楚云洲立时道：“看。”

　　众人看时，只见那光华脱离肉身，在虚空中汇作一处，继而又朝着地上暗坑飘去。
　　七杀星君正站在暗坑边缘，立时闪身，给那光华腾出去路。
　　而失去了光华的白荻尸首，却是速度极快地僵直、缩水，直至收缩成一条巨大的干枯藤条，如同一根烧焦的蟒蛇。

　　楚云洲仔细观察那藤条的模样，如何也联想不到这是白荻仙君的原身荻花。
　　他已经数百年没有见过秋日的江景，却也依然记得，自己那年秋闱落第时，凝望江边荻花萧瑟的情境。
　　这藤条倒像是别的什么草木，楚云洲一时想不起来。

　　再看暗坑中，光华如同有人指引，堪堪停在那副残骨上方。
　　伴随青蒲仙君等人不约而同发出的惊呼，那残骨胸前的几块仙骨，竟也化成同色光芒，冉冉升起，融入先前那团光华中。

　　光华变大了些，不断地浮动着，在众人面前渐渐转化为人形。
　　但也只是人形而已，面目模糊，轮廓不清。

　　青蒲仙君定定望着此物，忽然喊了一声：“白荻？”
　　大抵是方才种种变故铺垫颇多，此时此刻，闻听此言，众人竟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果然，那人形之物给了声音细微的回复：“是我。”
　　青蒲仙君立时向前几步，想要触碰他，可是手却穿身而过，碰得并不真切。
　　青蒲仙君只好大声唤他：“白荻，我是青蒲，你看见我了吗？”

　　那声音轻轻道：“看见了。青蒲吾友，多谢你来救我。”
　　青蒲仙君声音里带些哽咽，还依稀夹杂了些过意不去：“多亏你往日教过我的法子，我才收了你的药箱，否则，哪里这么顺利？这南岭发生的一切，你可都知道？”

　　人形之物似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那条菟丝子吸食我元神之后，我垂死之时，也料想到南岭可能生灵涂炭。”
　　“菟丝子？”七杀星君看看地上的硕大枯藤，询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人形之物沉默片刻，“这是当年才刚化形的精怪，曾求我放他一命，我念他修炼艰辛，又不曾害人，便手下留情。谁想诛杀南岭妖邪之后，我闭目养息，正苦思冥想驱散满山瘴气的方法，被它偷袭缠绕。”
　　青蒲仙君将手中的藤条狠狠扔在地上，“原来如此，是这妖物害了你，冒用你的身份作恶！毁了你一生清誉！”

　　白荻仙君微微一叹：“我无足轻重，只是不知带累了多少无辜性命。”
　　“原来是一桩大冤案，既如此，不如白荻仙君随我们回去，和司非府好生解释明白。”贪狼星君面露惋惜之色，“你白白蒙受冤屈，司非府会为你正名。”

　　白荻仙君的声音渐低，“我元神残破至此，怕是撑不到司非府了。”
　　“不会！”青蒲仙君急急地道，“白荻你有所不知，我如今长进了，我在老君殿当差！我求求老君，请他设法炼出个还丹金丹之类，一定能助你修复元神，恢复仙身！”

　　白荻仙君苦笑一声：“老君即便慈悲答允，可是那些炼丹的药草灵药何来，炼丹又要耗去多少老君多少心血和人手。”
　　青蒲仙君愣了愣，道：“可这是为了救你，在所难免啊。”

　　“我不想这样。”白荻仙君缓缓道，“白荻这忽忽一生，不庸碌于浩大天地，不屈从于草木之命，曾救过些许苍生，也见过八方好景。如今目之所见，日月运转如常，此心足矣。”
　　他每说几个字时，身上的光芒就向外流散几分。

　　楚云洲陡然问：“敢问，白荻仙君在做什么？”
　　白荻仙君轻声道：“做我认为，该做之事。”

　　其他人此时也发觉不对，白荻仙君分明是在向外倾洒自己的元神。
　　青蒲仙君嘶声喊：“白荻！我知你不爱给他人添乱，可是你真的，就忍心这样……这样……”

　　“南岭是我永眠之地，吾友保重。”
　　这话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飘散在室内透入的秋风里。

　　星沉月落，东方露出一丝鱼白。经历一夜无数变故的南岭，逐渐在长夜里显出本来面部，树青草绿。
　　草叶上凝起的露水微凉透亮，不复浑浊。
　　南岭边缘的树干上，有蟋蟀试探地落在上头，欢快鸣叫。
　　其下暗沉的土地，在疾风吹走云影之后，沾染上难得的直射日光。　
　　准备打道回府的众位仙家猛然发现，如今招来的云彩干干净净，不带一丝瘴气。

　　就算是在天兵天将的铮铮镇压下，疲于奔逃在犄角旮旯的各类小妖们，也在这个清晨，忍不住多吸几口山间难得的清甜气息。
　　——笼罩南岭千年的瘴气，尽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