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山穷水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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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托腮，微弱的橘色烛火在桌角处摇晃着，斑驳的白灰墙上，黑色的侧影模糊了一大片。种种医学书籍，病患的病情记载以及吴大夫用鲜血写完的笔记，在面前散乱的堆开。夜已深，病患的呻吟却伴着漆黑的夜色声声入耳，不得宁静。
一夜无眠，我烦躁的反复翻阅手边的资料，却依旧是毫无头绪。看来，即使是这幅医术高明的身子，对这来势汹汹的恶疾，也只得束手无策。而翻遍所有可以查阅的古书，也找不到符合这病状的半点记载。
难道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么？我按住突突跳动地太阳穴，绝望得闭上了眼睛。
天要亡我。
转动疲惫不堪的脖颈，却无意中瞥到，一个硕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外。不由的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谁会来？“边思嘱着，边起身离座，拉开了破旧的朱门。
”吱“的门轴响声，似乎惊到了门外的不速之客，片刻间，他竟然后退了一大步。趁着皎洁的月色，我定睛一看，脸上掩饰不住惊讶之色，”咦？沈大夫？“
他有些慌乱地摸了摸鼻头，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开口，”。。。是。“
半夜站在别人门前，又不肯敲门入内，莫非想做贼么？想到这里，带着几分揶揄地开口，“不知道沈大夫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沈翰尴尬地转过头，一言不发。
看此情形，我有心给他个台阶下，轻语道，“既然无事，沈大夫何不回去先行歇息着，明日还有正事要做。苏浣也不便打扰。”
说完，我转身，迈过门槛欲进门。
“苏姑娘，其实。。。”沈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恩？”我回首，“怎么了？”
他停了半刻，开口，”其实昨日下午，苏姑娘替病患把脉时，有句话倒是提醒了在下。“
”啊？苏浣说了什么？“我皱起眉头，竭力回忆。
”水毒症？“
”水毒症？“
我们两个异口同声道。
”可是，“我立即摇了摇头，”不可能。病患身体有鼠蹊、颈部和腋下肿大和吐血现象，这不是水毒症应有的症状。”
沈翰的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兴奋了起来，”虽说如此，头微痛，目眶痛，腰背骨节皆强，两膝疼痛，手足指逆冷至肘膝，身体发赤斑。这些症状，和水毒症却是十分相似。可惜家师和在下，一直困于风寒，气血不足此些疾病，却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可是，水毒症多发于山谷溪源处，这附近，可有此些水源？”我发问。
“十里开外处，有几泉溪涧。“沈翰带着些许激动应声道。
”十里开外？“我皱了皱眉头。”未免也太远了点。这边各家各户没有井么？为何要用到溪水？“
“苏姑娘有所不知，”沈翰接话道，“荥县多年缺少水源，虽然家家户户均有井口，汲水却远远不够。所以，农户们大多会去就近的溪边，洗衣做饭清洁。而且最重要的是，苏姑娘莫非忘记此次疫病的触因了么？”
“触因？”我心底暗暗思索了片刻，随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自觉提高声音道，“你是说？”
“对。”屋子里微弱的烛火映在他的脸庞，放佛那瞬间他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正是这百年一遇的水患。”
“大水正如媒介，将附近不洁净的水源都集中在一起，所以才会这么多人同时患病。”我被他的情绪感染，激动地点了点头，“沈大夫说的很有道理。那么下一步，敢问该如何处理？”
“这不关我的事。”沈翰的语气骤然间冷了下来，“苏大夫才是朝廷御派的医者，如何处方，如何治疗，你定当有所定夺。”
“你？”我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片刻前眼前这个人还热烈地一起探讨病情，片刻后便将自己的责任撇的干干净净。
哼，心底冷笑，还真是会做人啊。
”既然如此，不劳沈大夫大驾，苏浣自有主张。“我冷冷地回话，转身回屋。
而门外那个人，也悄无声息地离去。
天亮了。
启明星东升，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橙色的朝阳从地平线下喷薄而出。
隔离区的厢房内，我有些焦灼地翻查着手边的书籍，”哗哗哗“的纸张摩挲声不绝于耳。
”水毒症，人行水上及以水洗浴而染，属温病。需陪固正气，固本通阳，当以岑桂术甘汤佐饮，小青龙汤主之，小青龙汤扶阳敛冲，以固肾气，桂枝辛温，通阳化饮扶心肾之阳，平冲降逆，酸温入肝之五味，间接治冲任，故敛散漫浮逆之阳气，潜阳于下敛气归元而养肾补心。酸甘化阴，辛甘化阳以平冲，这样阳气温通，阴气和调，冲气得平。 “读到这里，我不由得长叹一口，”先前病患，以伤寒治之，而今水毒症，以温病治之。麻黄，荆芥，防风，苏叶驱寒起热，小青龙汤和桂枝固本扶阳，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冒然放弃以前的治疗而换成新药方，会不会对已经孱弱不堪的病患火上浇油？而且，水毒症这个诊断有真的是正确的么？未知究竟而冒然尝试，这跟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我愈发心烦气躁，干脆起身推门，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病房前。突然间，有个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姐姐，你怎么可以出去的？“
我停住脚步，收起四散的思绪，仔细打量了下屋子内说话的人。
是名瘦弱的男孩，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气色虚黄却掩饰不住清秀的面容，衣着褴褛，坐在门槛边，乌溜溜的眼眸正好奇地盯着我。
我笑着回应说，”因为姐姐是大夫啊。“
”哦，原来如此。“他小大人似地点点头，”那么姐姐一定就是朝廷新派来的那位“天下第一医”苏浣苏大夫了。“
我颇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梢，走到他身边，带着几分亲昵地捏捏他的脸蛋，“想不到你人小鬼大，知道的倒不少呢。”
“那是。”到底是个孩子，得到夸奖便骄傲地挺起胸脯说，“先生一向都夸奖我是学堂里面最聪明的学生。“
”是嘛。“我微笑着坐在他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陈念维。“他响亮地回答。
”陈念维，好名字。“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是我爹取的。“他得意地晃着脑袋说，”因为我娘名叫许维，念维就是挂念许维的意思。“
”哦，这般说来。“我笑着揶揄，”你爹娘还真是恩爱的让人好生羡慕呢。“
他脸上的笑容却顿时凝固住，头也低了下来，半刻后低声道，”我爹死了。“
”什么？“我失声叫了出口，随即意识到不对，讪讪地收声。
”就是在这场瘟疫，爹病的最重，不久前刚刚去世。娘和我也染了病，就被从家里赶了出来，关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刚欲安慰，却见他猛然抬起了头，一双大眼里满是泪水，还有深深的恐惧，”苏姐姐，娘和我是不是都会死？是不是都会被埋到土里面？里面是不是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念维，“我紧咬下唇，开口，”不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跟你娘不会有事，很快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么？苏姐姐没有骗我？“他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苏姐姐你是大夫，你会治好我们的对不对？你是天下第一医，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对不对？“
”这。“我语塞，心底却忍不住叹气，事到如今，却一点办法没有，但是对着孩子那张满是期盼的脸，又怎么忍心告诉他实情。
”不早了，苏姐姐还要去煎药。“我起身，狼狈不堪地离开病房。
”苏姐姐，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念维清脆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我却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肩上的重担，压的我喘不过气。
沈翰的房门，洞开着。
我轻轻抬脚迈了进去，他抬头，面无表情地开口，”苏大夫可是想好了？“
”我。。“心底万分挣扎，最后还是退缩，”容我再想想。当下还是按照以前的药方来吧。“
”好。“放佛如意料中般，脸上波澜不惊，然后低下头去，再不多语。
我转身欲走，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沈大夫可记得一个叫陈念维的孩子？“
”小维？“他有些惊讶地问，”苏大夫认识？“
”算是吧。“我应道，”随口一问，刚才在病房遇见的。很是可爱的孩子，不知他病情如何？“
沈翰的眉头锁成个”川“字，闷声道，”不好。“
”恩。“面对沈翰，总觉得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似的，不想多说，我默默离开房间。
接下来，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从东边第一间病房起，我开始逐一为每位病患诊断。很快，随身携带的笔记簿，写了满满几十页。
症状大同小异，病情疏密缓急，只是病人期盼的眼神，我不忍多视。
沈翰像往常般忙碌着，即使碰面，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药方还是按照风寒的来，终究是没有下定决心。
不知道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月上柳梢头。
按摩着酸痛的右肩，迈着疲惫的脚步回到房间，病情记事簿被摊开在书案上。
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始整理，却听见轻轻的叩门声。
抬头，是他。
整天的辛苦顿时间烟消云散，我笑着问，”展昭，你怎么又来了？“
他微微笑，温和地回道，”怎么，苏姑娘不欢迎么？“
我抬起下颌戏言道，“岂敢岂敢。小女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展昭轻笑，“苏姑娘可曾用过餐？”
“啊？”这才意识到，整天我还滴水未进。
他无可奈何地轻摇头，从身后提出一个布囊，打开，是粗糙的竹制龛盒，再打开，里面是几道清淡的小菜。
“这是？”我探过头去，不解地问道。
“依苏姑娘的性子，必然忘记吃饭。展某便从府衙带了些粗茶淡饭过来，只是比不上京城的佳肴，委屈姑娘了。”他淡淡的语气中带些愧疚。
“展大哥不必客气。这疫病重地，有的吃我已经很满足了。”刚欲动筷，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展昭，你吃过没？”
他一愣，随后笑道，“展某在官府已经吃过，多谢苏姑娘挂心。”
“真的？你没骗我？”我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这个“工作狂”。
“展某岂敢骗苏姑娘。”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有些和往常不一样的东西。
甩甩脑袋，我在乱想些什么呢。然后大声说道，“那我开吃了。”便拾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山穷水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