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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思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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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曾有相思竟不识
魂修。
君墨冷眼睨着榻上刚刚醒来的人,这人闭上眼倒还好,可睁了眼就见得一股风流媚气,叫君墨忍不住臊得出了屋子,也顾不得向主人通报自己的发现。
出了门才觉出外面天色仍是微寒,君墨甩了甩身子,颈上黑环与地面碰撞出叮当响声。君墨不甚在意地继续爬行。
他刚学了如何杀老鼠,正是技痒难耐的时候,因此只往各处阴凉脏污之处钻。落得一身脏不说,连老鼠影子也未见过一个。
君墨有些烦躁,正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温温和和,又多又杂,正是石敲声。
君墨把身子往草堆里一扭,囫囵了个干净,这才敢滑过去在石敲声脚边蜷了一团。
那魂修也在,身上仍是之前曾在野外遇见时那身黑衣,被崖上裂风吹得微微鼓动。
这么大的风,也不怕闪了腰。
君墨轻轻吐了下蛇信,却听见那人问道:“这蛇叫什么名字?”
“叫做君墨。”石敲声那爱说话的毛病又发作了,对着那魂修笑道:“你可以跟他试试,它这几日刚学会喷毒,杀死了几只老鼠,还没来得及找人练。”
君墨把头扭过去,蛇头微不可查地微微抬高,等着听这人的回答。可这人却不再注意他,反而把话头转到石敲声身上去了。
君墨难得觉得有些憋闷。
这魂修原叫关影,入了上清宫,前尘往事皆成空,从此便唤作关灵道。
关灵道生得好看,面白唇薄,眉眼俊秀,穿了木折宫的杏色衣服也不奇怪,反而愈发显出他天生那股风流气度,竟是说不出的合适。
灵从道生,祸由秀起。
关灵道生了副风流模样,好看不假,可在人际上却不如皮囊好看,众人多厌他,他没人可以去撩拨,就只来缠着石敲声。
君墨虽然表现得不甚欢迎,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淡淡的欢喜。这大概也就是看在他那副皮囊的面子上了。
君墨冷淡地想着,偏头躲过往自己脑袋上招呼的贼兮兮的手,颇为不悦地用黑黝黝的蛇瞳瞪他。可关灵道但凡有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至于搞到这般人嫌狗厌的地步了。
“看着我做什么?饿了?”
关灵道对着它颇为宠溺地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憋着笑,两只手伸到背后去,献宝似的拿出一只肥鼓鼓的老鼠,举到君墨面前来回晃。
君墨对他这种手段实在是瞧不上的,可身后响尾已是水声潺潺,忍不住摆起来了。
关灵道把老鼠贴着它的嘴,君墨从鼻腔无奈地喷了一口气,张开嘴把那蛇吞进肚里,然后又重新躺回去,任由关灵道那作乱的手在他头上乱摸。
只是一点点舒服罢了。
关灵道虽然被万般人厌,可偏偏有个叫万人仰慕的人对他青眼有加。君墨眼见着关灵道一日日的愈发亲近三宫主计青岩,心里不由气闷:这人怕是对自己魂修的身份早忘得一干二净了罢!
可是任他心里百转千回,关灵道却是丝毫不知的,只见着计青岩对他那一点温暖爱惜,便全然顾不得身后这许多危险,一心一意地扑在计青岩身上。
真傻。
君墨想着,心中更是烦闷,只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身后响尾哗哗作响,如流水声音潺潺,君墨无心欣赏水声,被搅得一阵心烦意乱,耳边却真响起一阵水花飞溅之声。
君墨抬头看过去,三月底的天已经开始回暖,君墨却在这一刻突然如坠冰窖。
2.此时相思君莫知
“哗啦啦……”
水。
好像是在水中。四面皆是水的压力,来回挤压揉捏着身体。明明是水,却仿佛天生谙得煽风点火的本事,熊熊烈火从身体最深处开始蔓延,所过之处肝肠寸断。
好在身上忽然贴上来一片冰冷滑腻,柔弱无骨般在炽烈燃烧着的躯体上游走,君墨忍不住回身去拥住这清凉,急切地用尾巴去缠绕它,水淋淋的,又软又弹。
“啊……”
本该清冽的男声此时微微沙哑,附在他耳边轻轻搔刮着,让本来有所缓解的灼热更加猛烈地灼烧起来。
君墨被烧得神志不清,只本能地为这无力掌控的灼烧感而感到愤怒,更有一种干脆去到一个更加紧迫灼人的地方去的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来我这里。”男声轻轻一笑,尾音上扬,就似他那从来飞扬上挑的眼角眉梢,总带着股难明的媚意。轻薄红艳的唇微微开启,贝齿光泽温润,诱着人忍不住去描摹勾勒,他喉结微动,含混不清地喃喃:
“师父……”
这话真如九天甘霖从头浇下,顿时再无半点灼意扰人。
君墨猛然睁开眼,本来清亮亮的黑瞳此时被烧得通红,青碧的鳞片颜色也愈发鲜艳,他吐出蛇信,蛇尾快速摆动起来,发出警示的响声。
“滚开。”
他用力甩下正在自己身上摩挲的母蛇,那母蛇也红着眼,蛇信一吐一缩,又要往他身上扑,君墨一尾巴将她拦住,冲她张大嘴,露出口中森寒毒牙。
母蛇对他是有些喜欢的,忍不住恼道:“你推拒什么,发情期还这么大脾气!”
君墨道:“滚开。”
母蛇眼睛更是红得滴血,冷冷睨他,忽而恍然笑道:“我知道了,你是看上那个新来的弟子了吧?我说你最近怎么天天跟着个小弟子跑来跑去,本来还以为是那人味道鲜美,想不到呀,你却是看上人家了!”
她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在人类世界待糊涂了,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你配么?”
母蛇在他蛇尾上狠击一记,转身游弋离开去寻找新的交.配对象。
君墨平复着呼吸,炽热的吐息喷在地上,搅得草根微微颤抖,涟漪似的漾开,抖抖索索化出两个交缠人影,一个衣衫尽褪,一个衣冠散乱,唇舌相接,眼角下两片红光闪烁,水波轻晃中暗香浮动。
石敲声爱看书,除了各样杂谈典籍,偶尔无书可看时也看一些话本志异,这时速度就慢下来,总得一边念诵,一边慢慢抹了泪。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墨已经过了发情期,缩在被窝里,蛇眼黑亮,在心内慢慢跟着他念。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可知。
3.欲话相思君不待
救命!谁来救救关灵道?
君墨从石敲声身上一溜爬下来,冲着那紫色身影一路追过去,尾端响铃大作,不似平日温和水声,竟如飞湍瀑流暴击石岩,已然是一副拼命姿态。
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过是白费功夫。
石敲声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捞起它背在身上,朝着紫衣檀使携着关灵道飞走的身影又追了几步,无措地在原地踟蹰两下,忽然叫道:“三宫主!对,三宫主……”
也亏得他平日博览群书,记得此处忘忘年山有条捷径,因此一路抄近道追上去,正与紫衣檀使落了个先后脚。
君墨见得关灵道被计青岩抱在怀里,满身伤痕,一双桃花眼半垂着,睫上沾了血,仍是痴痴望着他,神色温柔又不舍。
关灵道慢慢把手从计青岩手中抽出,眸中湿润,唇角依旧是上扬着的,笑着道:“师父莫生气,我跟随你不到一年,却是一直都在骗你。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我当真是个魂修。”
他往这边又望过来,轻声道:“我也骗了你。”
君墨痴望着他,倏然转过头去,向着四周围着他们的人露出獠牙。他不敢看关灵道,只在心里默念:你没有骗我。
从一开始在野外我就知道,你是魂修。
当时本想为上清宫解决了这个陌生的隐患,只是这人梦中乍醒,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勾落了平生桃林繁花。
他当时没有死在他的毒牙之下,如今被紫檀宫收押生死不知。凡尘因果,宿命缘回,几番兜转离合,五蕴熄、八苦炽,往事都付流景,意难平。
4.黄泉路上说相思
终于能攻上紫檀宫。
君墨盘在石敲声肩上,抬高了头去看那重叠山峦。阴森肃杀,黑气冲天,绝对是关灵道平日最怕的景象。
紫檀宫被他们声东击西,此时正是空虚,他们带着花家门生一路杀进去,甚至都没有遇见像样的抵抗。
几人并不恋战,只以救人为主,一路径自往魂修洞过去。君墨满心都是焦虑,心脏在胸腔里鼓动不停。
远处渐渐能听到嘈杂声,几人更加快了速度。血色的溪水潺潺,中间一个清瘦得几乎脱了形的躯体,弯了膝盖倒下去。
君墨瞬间从石敲声身上滑下来,大半身子浸在水里。计青岩极珍视地把关灵道抱在怀里,关灵道也似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一般,即使没了意识,还是伸出手指,紧紧地勾住他的腰带。
这一幕似曾相识,叫人恍然觉得他好像在下一瞬间就会突然睁开眼朝他们嘻笑,欠揍地摊手道:“我与你们开玩笑呢!”
可是他就真的一直睡着,病恹恹地在床上躺着,没点生气,唇色苍白到几近于无。
这不是关灵道。君墨想。
关灵道是个永远闲不下来的家伙,整天没点正经事,只到处招猫逗狗,最喜欢与他吵嘴,自己一个人竖着眉毛叽叽咕咕地说。
他也有讨人喜欢的时候,仍旧是不闲着,膝上置琴,脚边歪着一坛饮尽的酒,眼眸半垂,素指轻弹,看样子也是很能唬人的,可开腔唱出来的却尽是些淫词艳曲。
这样一个人,是决不能有这般安静模样的。
君墨盘在关灵道身边,黑亮的眸子望着他,是从未向他显露过的温柔。
他曾见石敲声读过一本杂谈,其中曰:“时经鄂县,友忽染怪疾,其所养之蛇岁九,毒性甚烈,尾有响环。吾剐其双目,剖其心肺,取其血肉,喂与友人,则幸与地曹夺命。”
石敲声竟忘了。
君墨微微摇头,轻轻把头贴在关灵道颈边,他很仔细地将血淋淋的东西一个一个地塞进关灵道口中,闭着的双眸鲜血直淌。
可不能叫关灵道瞧见他给他喂这些东西,他那人挑食,尤其受不了血淋淋的东西,这会儿若是醒着,恐怕早就气得跳起来了。
君墨躺在他身边,鲜血勾连不断,似有红线千匝,绕缠宿世情缘。
快醒来吧,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凶你,不该喂你脏东西,不该在你受伤时无能为力,不该在你需要时不在你身边。
只是以后,可能再也不在你身边了。
愿君安好,不负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