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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七十四章 似梦非梦眼前人(一) ...

  •   月影和简若尘还没商量好怎么引出白王,寝宫方向已经亮起了一排宫灯,脚下薄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是有人来了。

      来的人正是白王。少年瘦弱的身体上裹着华贵的白狐裘,戴着镶嵌毛皮的风帽,帽檐低低的压在眉睫上,连头发都被严严实实的遮住,那张和沈斐然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有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他走得近了,吩咐提灯的宫女稍待,自己一个人走到水边,慢慢的蹲下身来,打量着满池荷花纱灯,烛光摇曳,竟一下子看出了神。

      月影给简若尘递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手中同时扣住两枚明珠大小的琉璃子,静待时机。

      白王看着荷花灯发了一会儿呆,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澄亮的匕首,拿起最靠池边的一盏纱灯,用力的割了下去。竹制的灯骨脆弱不堪,只三两下,那盏精细的灯笼便被划成了数片,再不复初时模样。

      那一刻,少年的表情在水光和雪光的映衬下飘忽不定,像是随时都会哭泣流泪,偏偏眼中又带着冰冷的讥诮。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只残破的花灯随水流去。

      带他准备划第二只灯笼的时候,月影有些急了,转头看了一眼简若尘,后者正蹙着一双长眉,眼神沉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中扣着的琉璃子却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想要发出去的意思。

      月影一皱眉,劈手夺下暗器,手指一弹便激射而去,一枚直取白王的手腕,另一枚取他脚踝。琉璃子本是辽阳公子的独门暗器,内里以铁水灌注,十分沉重。白王只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如何能够抵挡?立时手脚同时受袭,忍不住惊叫一声,不偏不倚的朝池塘里翻落下去。

      几乎在他落水的同时,简若尘情不自禁的往前跨了一步,却又很快的顿住身形,顺势按住身边竹枝,不动神色的收回了脚步。月影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小然是不是不会水?”

      “是,她不会……”简若尘闻言脱口而出,讲了一半又急忙将后半句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可月影唇边的笑意已轻轻氤开,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道:“走了,跟上!”

      一群宫人已经手忙脚乱的将白王拉了上来,少年漂亮的脸已经被冰冷的水冻得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却是皱着眉一言不发,也不像溺水的样子,没过片刻就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扶回了宫。

      月影和简若尘一路跟随,二人轻功卓绝,此处的守卫又不像都城那般森严,因此很容易便混进了白王寝殿,悄无声息的伏在屋梁上,屏息凝神的注视着底下的动静。

      只见白王将大批宫人侍卫留在外殿,只带了两名贴身的宫女服侍着,悄然走进寝殿后一间小小的宫室,等进了那间宫室不久,就连那两个宫女也被赶了出来,在一架鲛纱屏风后面候着,屏风后有轻微的水声,热气氤氲,想是早有宫人准备了沐浴香汤。

      月影拉了拉简若尘,他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跟上了她,沿着高大的屋架躲到了那架屏风上方
      。
      白王果然在更衣,他亲自动手将白狐裘除下,又摘了风帽,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了男子的髻,紧紧的盘在头顶。然后又脱了外袍,只着了中衣,开始一根根的拔去发间的玉簪,长发一缕缕的落下,只是还没将头发完全解开,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来是真的着凉了。

      但眼下是冬天,就算只着中衣,也有厚厚的几层,始终看不出他是男是女。月影忍不住有些着急,若是个少年,她蹲在这里看人家洗澡,岂非失礼?

      她正要再往前去,却被简若尘拉住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沉在她耳畔:
      “别看了,她是沈斐然。”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的颈后有胎记。”他简略的解释,而白王已经散了发,开始脱中衣,渐渐的露出雪白的一片肩背。简若尘转开眼睛不再看,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佩交到月影手里,低声道:“帮我还给她,我先走了!”

      “喂……”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人影一动,轻风拂过,已不见踪影。

      月影皱了皱眉,若有所悟却又满腹疑虑的看着手中的那块玉佩——温润美好的白玉,刻着一只怪模怪样的野兽,长着独角,类似麒麟。这些日子里,她已经从慕容苏那里听到了不少巨泽的逸事,手里的这只兽叫做獬豸,是巨泽沈氏的家徽。不管沈氏在为王之前还是之后,都是族中最为尊贵的图腾。

      她发了会儿怔,微微一叹,屋子里的白王已经脱去了衣物沉如水中。她的确是女孩子,莹白细润的皮肤,身段窈窕,只是有些单薄。肩上的长发在水中盛放成一朵巨大的靡丽的黑色花朵,发丝涤荡间,颈后一小块殷红的胎记隐约可见。

      这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平时被衣物的领子挡住,很难分辨出来。可是简若尘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月影思忖了片刻,将那枚白玉佩收进怀里,轻轻回到外间,出手如风点了那两个小宫女的昏睡穴,然后转过屏风,直接站在了沈斐然面前。

      正在沐浴的女子将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水里,一抬头看到面前多了一个人,几乎失声尖叫起来,然而她毕竟出生于帝王之家,很快镇定下来,眼睛微微的眯起,像极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哎呀,原来是奚姐姐。”

      “小然。”月影很适意的在一旁坐下,挑眉,“还是应该叫你‘白王’?”

      “叫白王吧,青公主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沈斐然是根本不惊讶,还是惊讶被隐藏的太好,总之她看着月影,最初的吃惊都变成了甜美的笑意,甚至还慢条斯理的开始洗澡,“好姐姐,把香露递给我好吗?”

      月影看着面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女子,似乎,她的心思比起在辽阳京的时候更加深沉了。她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到了最后,却只是问了一句:“你其实是会水的,对不对?”

      “我会啊,在巨泽长大的人有谁不会水?”她散漫的答了一声,突然神情一变,“谁跟你说我不会水?”

      月影从怀里拿出那枚白玉佩递过去,道:“有人叫我把这个还给你。”

      沈斐然伸出湿漉漉的手掌接住,眼底瞬间扬起滔天巨浪,却又很快的凝结成冰。她只看了一眼就一甩手扔到角落里,力气很大,带起的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一串细小的玉碎之声,灯火不明,也看不出那块玉摔成了什么模样。月影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何必迁怒于死物?”

      “我沈斐然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冷冷道,“别人都不要了,我要它作甚?”

      “……”

      “这世上只有一个笨蛋以为我会被淹死。有一次,我故意落水想让他来就救,结果他根本不理我。他不理我,我就偏不上来,憋着气一直到晕过去……”她的语气变得凄凄,声音越来越轻,心情显然也越来越不好。说到后来倏然一下沉进水底,片刻之后又浮出水面,晶莹的水滴挂在脸庞发间,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肃穆冷淡。

      这一刻,不是沈斐然,是白王。

      她道:“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月影淡淡笑了笑:“没什么事不能来找你?”

      沈斐然也笑:“可你不像没事的样子。”

      “原本是没事的,如果我没有来澧澹。”月影看着她纤秀的手指掠过肌肤,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有些恍惚,半晌才道:“小然,为什么你会是白王?”

      “为什么呢……”沈斐然幽幽的重复着,“当然是因为,小飞他做不成白王了啊。”

      “沈荇飞死了?”

      “没死,我最亲爱的弟弟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沈斐然看了她一眼,“只不过我觉得住在辽阳京没意思了,我又不能嫁给大酉的裕德皇帝做皇后,那我就回家做皇帝吧。找点事做,不至于太寂寞。”

      “小然,你在辽阳京寂寞吗?”

      沈斐然警觉的望了她一眼:“奚姐姐,莫非你想揭穿我的身份,干涉巨泽的政事?”

      “不想。”月影顺手将榻上的干净衣物递给她道,“我只是觉得,做沈斐然比做白王适合你。”

      她想起和慕容苏从樊城逃到巨泽去坐的那辆采办马车,满车的胭脂香料,想来那些东西不是为后宫妃子准备的,竟是为帝王亲备——沈斐然虽然聪明甚至狡猾,却并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这其中的原因,会不会和在简府的那些日子有关?

      谁知沈斐然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的冷笑一声:“沈斐然应该是什么样的?有谁关心她在辽阳京是不是寂寞?如今还有谁会记着她?我要做白王,一国之君,天下人都要仰着头看的白王,那比做一个死掉的公主好得多了。”

      ……

      回去的路上,月影一直想着沈斐然的话,心头不得安宁。

      她从她口中得知,适逢沈荇飞督战期间大病,因此她才抓住机会回帝京,冒名顶替了自己的同胞弟弟。至于这中间的过程,沈斐然只字未提,但想必不会那么顺利。沈荇飞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人,沈斐然一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李代桃僵。想当初沈荇飞为了保住皇位,竟能派人刺杀即将嫁为大酉贵妃的姐姐。这对姐弟,一样的不简单。

      但是,这真的是沈斐然想要的日子?

      月影犹记得在辽阳京养伤时陪着沈斐然逛街的时候,她看起来比现在开心的多。

      慕容苏是不是和她一样呢?因为太寂寞了,没有目标,这才将天下当成一场游戏——任性,又可怜的,帝王家的孩子们。

      她走进自家的小院,两树梅花的冷香幽幽袭来。丫头老嬷嬷都睡下了,只有慕容苏房里还亮着灯,月影正站在那里犹豫,房门却突然开了,他的声音如月夜清笛:
      “你打算去哪里?”

      “没想好。”她老实回答。

      他低低的哼了一声,走过来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边道:“我明天就叫老嬷嬷把你的屋子改成柴房……”

      她笑了,突然发觉和沈斐然比起来,她要幸福的多。

      于是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慕容苏,不用麻烦老人家了,我去你那里住。”

      他斜睨了她一眼,手指微微用劲,不知道是想汲取她掌中的温暖,还是想用自己其实并不暖和的手去温暖她。睫毛低覆的眼中有着瑰丽的色泽,声音沉沉:“简若尘走了。”

      “走了。”

      “那……”他一手推开房门,将她拉进,又反手关上,将她困在双臂的方圆之地内,身体贴近,低低道:“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街上,又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说该怎么惩罚?”

      月影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贴上他的唇,双臂搂住他的颈项。这是个轻柔的吻,但得到他的回应之后,很快变为燎原之势,辗转缠绵,神魂俱醉。

      喘息交错中,她突然有些不安,忍不住搂紧他的背,低声道:“慕容苏,你能不能不回辽阳京?”

      本不愿左右他的意志,但想到沈斐然和简若尘,她又不忍。

      他正沉浸在激越动情的爱恋中,一边细细的吻着她的唇,一边低喃道:“那要……看你的表现……”

      还真是像他会有的回答,月影微微一叹,明知他没有认真考虑,身体却忍不住被撩拨起情,潮,也罢,此事……再议吧!

      ×××××

      第二天是河神祭祀,两个人还是相携着去看热闹,这一次月影没有半途走开,她在人群中看着沈斐然端庄肃穆的脸,帝王的脸,无情,冷漠,却让她觉得很难过。

      她没看到简若尘,但她总觉得他不会就这么走了。一定还在某处,静静的看着。

      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祭祀仪式冗长烦闷,看了一半,她就被慕容苏拉去街上闲逛,买了一堆很没用的东西回家。睡午觉,然后聊天,傍晚的时分开始下雪,巨泽的雪都是细碎潮湿的,他们就躲在屋檐下烫酒喝,聊一些彼此不知道的,从前的事情。她问他小时候是怎么在宫廷里长大的,他也没有避讳,虽然说得简单,却也听得出其间的艰难。如她所想,他是个敏感,聪明,有点任性,喜欢音律诗赋又讨厌武力的人。他没有君临天下的雄心壮志,对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并没有很具体的规划打算。他和蜀王很不一样。

      如果能让他找到比御殿金座更值得的事,或许他可以不回去。

      檐下细雪纷飞,如一只只小小的蝶,乱了人眼。浮生若能日日如此清闲平静,该有多好?

      可是晚膳过后,安静的院子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月影再也想不到,来的人竟然会是沈斐然本人。

      她穿着女装,看上去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脸上蒙着白纱,只露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顾盼生姿。

      沈斐然只带了一个随从,踏进小院子的时候,慕容苏正和月影打着灯笼收拾梅花瓣上未溶的积雪,用来泡茶喝。月影本不喜欢这些风雅之事,但他喜欢,所以心情甚好的跟他一起玩,两个人挨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的亲密。

      沈斐然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脆声道:“奚姐姐。”

      “小然?”

      月影愣了愣,沈斐然已经娉婷的走过来,颇为亲热的拉起她的手,道:“这位是?”

      她正要说话,却看到慕容苏挑了挑眉,于是改口道:“他是我夫君,姓苏。”

      “苏公子幸会!”她朝他点了点头,也不管他们二人正在做什么,拉着月影的手便朝屋子里走去,边走边道:“奚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甚至还很不客气的关上门,把男主人关在外面,然而一转身,却语出惊人:“奚姐姐,那位苏公子其实是大酉的信王殿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第七十四章 似梦非梦眼前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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