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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露出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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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白露出谷
1939年,秋。
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一排枪,一滩血,一个政权。而此时,正处在政权交替之初的上海,时局不稳,经济低迷,但表面却依旧呈现着中华民国大都市不肯落败的喧嚣与浮华。
明月走出机场,今日秋高气爽,碧空万里,是个好天气。正如明月的心情。重回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雀跃,兴奋,并且——紧张。是的。紧张,她无比清楚这片她深爱着的土地将会经历什么,而她又将面临什么。
“唐先生,很高兴这段航程与你相识。唐先生才学渊博,听君一席话,明月受益匪浅。”明月提着行李箱,保持着与唐逸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疏远。脸上带着标准的淑女礼仪笑容。
“明小姐过奖。能与明小姐相识,是唐某的荣幸。明小姐家学渊源,见识不凡,唐某甚是仰慕!”仰慕二字加重了两分音调。明月羞涩的低下了头,却始终没有接话。
唐逸无奈,看了眼不远处等候自己的轿车,“怎么并没有见到来接明小姐的家人?”
“明月回沪比较突然,想给兄姐一个惊喜。”
“上海时局并不太平。不知道明小姐住在哪里,唐某是否有幸送明小姐一程。”
“明月家教严厉,若是让陌生男子送我回家,兄姐见了,只怕会……”点到即止,唐逸自然理会得了后半句未出口之言。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了。唐逸抬手看了看腕表,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时间很赶。
明月眯着笑,伸出右手,“唐先生,再会!”
唐逸顿了半秒,心有不舍,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绅士风度,“再会!”这两个字不同于明月的客套,带了几分深意。在飞机上的几个小时,足够他摸清楚她的身份地位。有了这些资料,不愁日后没有机会。追女孩子这种事,不可急于一时,欲速则不达。
明月亲眼看着唐逸的轿车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唤了一边卖报纸的小哥过来。
“小姐,最新的新闻,来一份?”
“来一份吧!”明月掏出一块银元,银元朝下,以食指中指夹着递过去。小哥笑着以同样的方式从下方接了过去,递上一份报纸。然后二人各自东西,再没有其他言语。
这是事先说好的暗号。
银元朝上,任务成功。银元朝下,计划有变,任务取消。如果过了三点无人前来,那么就代表,任务失败,赶紧撤离。
市政府,明楼办公室。
“大哥。查清楚了。这个山本逸夫是山本家族掌权大将山本正雄的私生子。母亲是中国人。之前一直不受待见,不过,山本正雄的独子在第二战区的战役中死了。这个山本逸夫,却凭借自己的本事,不过三年,已经荣升为少将。在对华战役中功绩斐然。现在山本正雄只有这一个儿子。又这么有能力,自然十分看重。”
明楼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他什么时候到沪?”
“今天,下午三点。”
明楼看了下手表,三点四十五分。明诚压低了声音,“他可杀了我们不少同胞,要不要……”
“不!”明楼摆手,“一山不容二虎。山本逸夫到沪,对我们不一定是坏事。或许可以利用。先不急,看看再说。”
叮铃铃……叮铃铃……
办公室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明诚和明楼对视的一眼,拿起话筒,“我是明诚,有什么事,说!”
“阿诚先生,政府大厅打电话来秘书处,说有位明小姐想要见您和明长官。请示您们的意思。”
“明小姐?哪位明小姐?”明诚皱眉。
“她说她叫明月。”
这是一张今天的新报纸,头版头条就是明楼的照片,配字乃是共建大东亚共荣圈的中流砥柱。这份报纸明楼早上就读过,汉奸形象描述的十分到位。彼时,他还和明诚对文中的措辞调侃了一番。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份报纸这么快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被自己的妹妹,以质问的语气。
“你都这样了,我在巴黎能安心呆的下去吗?”
明楼瞪了明月一眼,从她手中抽出报纸,扔在一边。“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一句话打发,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明诚上前想拉走明月,“我去订机票,送你回巴黎。”他的想法很简单,趁明楼发火之前,把事情搞定,送明月走。
可惜明月并不怎么领情,“不!”
“不什么呀!你不用上学了!”
明月直视明楼,“我休学了!”四个字,石破天惊,成功点起了明楼的怒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休学了!”
明诚扶额,心道不知死活。
“大哥,我知道错了。你打吧!”这幅视死如归不以为然的表情,配上虽是认错却没有半分诚恳的语气,明楼扬手挥了下去。却在离明月脸颊只剩一指近的时候,被明诚抓住了手腕,“大哥,有话好好说。”
“我还没说你呢!”明楼抽回手,指着明月责问明诚,“她休学这么大的事,你之前就一点都不知道?”
“是我的错。我想着明月又不是明台,她一向乖巧,没出过什么幺蛾子,就没……”
“你别怪阿诚哥了。巴黎远隔重洋,我又是背着你们干的事,自然不会让你们知道。再说,我也不算一声不吭的回来。我回国前给大姐发过电报,大姐是知道的。总比有些人强,回来都一个多月了。宁可住酒店,也不回家。大姐至今还蒙在鼓里。”
明诚咬牙切齿,转身隔断在明月和明楼二人中间,拉着明月后退了两步,避免明楼怒急之时,下手没个轻重。
“我的小姑奶奶,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还上赶着火上浇油!就这么想挨打吗?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惹事点火的本事,和明台比起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一母同胞,龙凤双生!”明诚横了明月一眼,背对着明楼向明月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灭火服个软。
明月看着面色焦急的明诚和火冒三丈的明楼,心想,这火确实点的有些大了。她也确实并不想挨打。这趟回来,她可不是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给家人找不痛快的。于是,从善如流,低头放软了声调,甚是委屈,又楚楚可怜。
“现在是乱世,我学了这音乐,也没什么用。何况,当初是大姐觉得女孩子家学音乐,学艺术,显得有气质。大家闺秀该是这个样子。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
“不喜欢?”明楼极力压制怒火,虽然对于明月之前拿着报纸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但是心里还是担心,是否自己的原因造成她冲动的结果。“不喜欢就可以自作主张,都不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就把学给休了吗?”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巴黎。明台不在,你和阿诚哥也走了。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么远的地方,异国他乡,我连个亲近的能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十分的委屈,七分的伤心。明楼最受不得她这幅名为告状,实为撒娇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气势便软了下来。
明月趁热打铁,“我知道,你和大姐费尽心思,送我和明台出去,是为了保护我们。可是,如今的局势。即便不在中国,伦敦也好,巴黎也罢,还有明台所在的香港,就真的安全吗?西方也有纳粹,也有革命,也照样有战争。在上海,至少有大姐,有你,有阿诚哥。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你可以时刻看着我,护着我。岂不是更安心一些?”
这话算是说到了明楼的心坎上。回来这段时间,他和阿诚也谈过好几次,关于明月的问题。把她一个人扔在巴黎,确实让人不放心。明台虽然性子跳脱,时常惹事,但终究是男儿家,与明月不同。
“那你想怎么办?”虽然依旧声色俱厉,却已经没了之前的怒气。
明月赶紧从包里掏出资料,一份份拿给明楼看,“维也纳的小提琴大赛,我得了第一,也不算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你看有证书的,国际认可。我在巴黎的时候,就已经备齐了资料,申请了上海国立交通大学。交大那边也已经通过了。给了回函,我随时可以去报道!”
明楼看着塞进手里的一串资料,险些气笑了,怪不得一进门就用“汉奸”之事质问他,从一开始就让他处于愧疚之地,那时明月已经胜了大半。然后一步步的点火,灭火,到和盘托出。这环环相扣,最终的目的就是这个。
明楼斜眼看着明月,“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明诚偷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孙子兵法,学的不错!”
明楼转身看着明诚,“你就知道护着她!”
“阿诚,送她回家吧!”
明月知道,这是过关了。跳起来,给了明楼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大哥!”
出门前,不忘回头趴着门框道:“大哥!我刚才说我回来大姐是知道的,这话我可是说真的。所以……”
“嗯?”明楼皱眉。
“我已到沪。大姐即便再忙,最多明日一定会回来。那个……”明月指了指被明楼无情的扔在地上的报纸,“你可得想好了怎么和大姐交代。姐姐可不是我,没那么好打发。你这封建大家长的做派,在我面前还使得过去,在姐姐跟着,你只有受着!”
果然吃不得半点亏,临走还要回过头来将他一军,明楼拿起地上的报纸,砸了过去。却只听门哐当一关,报纸擦着门边落了下来。明月已经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