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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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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要不在乎太多,事情就会变得十分好解决。
美艳的陈四姨娘,并不在意这局中之人谁死谁活。
不,也许是在意的,在意娇娥,在意我,
为了一个,我那时候还一无所知的秘密。
当她逼近药郎,一双眸子里盛着波光水意。
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你今天杀不了她,你该明白的。”
“因为你?”
"不,还有她。”
陈四姨娘以眼神示意。
前者的她指的是娇娥,后者的她,指的是我。
他们之间如同打哑谜般的话语,让当时的我在那般月夜里,生出惘然。
“你赢了。”
这是那年,我听到药郎,讲的最后一句话。
我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二十年后。
阿昏被带走了,我如一尊木偶,并不敢动作。
药郎放过了娇娥,我那时候脑中只生了这般念头。
直到第二天,周遭的家丁丫鬟,以及我的小姐醒来时。
我还是一副痴傻模样。
而陈四姨娘,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不见了人影。
唯有在腿旁的匕首提醒着我。
我曾经,想让一个叫阿昏的女人杀了我。
俊俏迷人的药郎有个盗窃贼丫鬟。
而药郎用了诡秘的药物,放倒了整个薛府的人。
还有一个女人,死在了药郎手下。
据薛府的人所言。那巧碧幽会的对象,正是药郎。
对,那个死在湖里的人,那个生来寡言,说不上美貌的女人。
我尚未知那与她秘会的情郎是何人,便有人为她安了苟且,道了明细。
东廊下伺候的小奴怎么说来着。
那小白脸儿根本不是正常人,骗了姑娘清白,还杀人取眼,以眼为食。
说是个郎中,不如说是个妖怪。
也只有妖怪才能治好薛小姐那张怪脸。
最后这句话,隐藏在每个人的眼神里。
薛小姐那张脸,不知何时起,已经不是一个被忌讳的话题。
娇娥真是个聪慧的女人,比起杀人吃眼的药郎,一个被妖怪治好的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谁又会管她的脸曾经是什么模样,至少,现在她是美丽的,堪比残雪红梅入眼的美丽。
谣言从何处起,似乎也不值得提及,原就是夫人房中传出来的话,谣言之火也愈来愈烈。
恨不得天下皆知。
这小小乡野,曾经来了一个妖怪男子,和一个窃贼小偷。
“我要告诉他,我曾是一张怪脸。”
那是八月十四,夜。
娇娥的眉心点了胭脂,眉眼还似旧年,只是神态却变得陌生了些。
许是芳华迷我眼,叫我忽然间有些看不清了。
她并不知我与药郎的对峙,也不知晓她与死亡这个词,中间横亘着的那个女人。
整个薛府都陷入昏迷,又怎么会不包括我呢。
她问也不曾问,只是使人去了官府,立了案。
为药郎而立。
一切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千花城那边,得知了风声,也送来一些慰藉,安了薛府众人的心。
我与药郎胡扯的那些话,其实只得一句是真的。
那杜公子与娇娥本是私情,坊间一点传闻,又怎影响得了两家姻亲。
她说出这句话,正是她出嫁前的那个夜晚。
房中又是只得我与她二人,为什么是又,在我当时的世界里,这般的场景,就是我与娇娥的日常。
总好似容不下他人。
今夜之后,我也会成为他人。
娇娥与杜公子之间的,他人。
我还在清点一些小物,闻言睁眼瞧她。
瞧她美丽的脸,瞧她自在自得的神情。
“你不怕了。”
我有些贪婪,贪什么,我也不知。
只是瞧着这般的神情,不由语调也拉高一分。
她不再是那个连门也不愿出的小女孩了。
皮囊变了,性情竟也变了。
“盖不住的,不如坦诚相对。”
她面对杜雪珂的惶恐,也似日头下的雪,都化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便生了玲珑心思。净明如斯。
我尚且来不及生出疑问,便听得她下一句话。
“阿黄,我以后要吃人的。”
活人眼的毒,或者说,娇娥所食之药,早已让她明白,她从吃下巧碧那对眼开始。
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坦诚相对自己曾经是个怪脸,与吃人。
又有什么关系。
直到两个多月以后,已为人妇的杜夫人,我的小姐。
在我面前,吃下两颗生挖出来的眼儿,我才知道,她当时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杜公子是个侠义之人,武功高强,又有一副嫉恶如仇的心肠。
她又怎么会让她的郎君,知她食人之事。
其实这年头,买个人,或者说,孤苦飘零,生来世上,无人牵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足够供应薛小姐的食贪。
千花城的少夫人倾国倾城,曾引来妖怪的垂涎,那妖怪性恶,爱吃人。没个名姓,只知是个药郎。
所过之处,总有人要死的,眼睛都会被挖走。
这是薛府流言的后续,这是整个千花城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她又为药郎盖上了新的恶名,或者说,让一切诡秘之事,有个去处。
“江湖中这种怪人原也是有的,娇娇,你又何须挂怀,你那丫鬟的死,自然不会是你的错,他本就是要杀人的。”
新婚夜,她眉儿弯弯,一双眼起了水雾,又不肯落泪。
真是一等一的好演技,也许不是演技。
她的心是否也为那沉在湖中的巧碧姑娘存那么一丝愧疚。
我早就推了房门出去,今夜在房外伺候的丫鬟也不是我。
婚宴当天,整个千花城都沉浸在欢愉之中,那千花城的老管家,在街道上撒了满街的赏钱。
喜是双喜临门,千花城的少主娶妻,而那千花城第一美人,杜公子的姐姐,却是今日要嫁人的。
那个气势惊了我心神的女人,也是今天嫁人。
嫁给一位少侠,一位在江湖上略有薄名的少侠。
是远嫁,所去应有千里。
她的夫君倒是不俊,只是身姿挺拔,神情又有坚毅,能瞧出几分风采来。
我自是不懂江湖人的,或者说,我不懂杜雪珂。
她不爱她的夫君,她的目光,自始自终,都是停留在杜公子的身上。
停留在因有喜事,而越发神采飞扬的杜公子身上。
她不该留有那样的目光,我甚至想为她遮了那对情意显露的眼。
她那般的女子,到头来,还要为一个情字苦吗。
彼时这两个今日皆是新嫁娘的姑娘,曾在昏暗的屋中,有过一场我听不明的相谈。
缘起为何,瞧见杜雪珂那双眼,我便不由生了涩意。
是了,本就是,不应该的啊。
她瞧了许久,许久,久到旁人也觉察到一些什么。
我听见她未来的夫君说。
“阿弟今日娶妻,你应是高兴的,何苦露出悲意。”
他将那般的神情,解读为什么
或者说,他在为杜雪珂掩盖些什么。
原来这全天下,竟只有杜公子一个糊涂蛋。
她终是愿意回头瞧她的夫君,神情生了落寞,又复消寂。
出嫁,本该是有嫁妆的,本该是八抬大轿的,本应有乐人在侧,喜娘在旁的。
就好像今日的薛小姐一般。
而杜雪珂,什么也没有,她自去了红盖头,骑一匹马。
便头也不回。
她的夫君也缀在其身后,目光不肯从杜雪珂身上移开。
说来是不成体统的。
可她是杜大小姐,因是杜大小姐,而无人敢议其长短。
而也就是那天,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