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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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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害你”
我忽觉唇际湿润。
原是落了泪。
命运到底是如何行差踏错才生了这般对峙的局面。
我不够聪明,可也不算愚钝。
药郎望着娇娥的眼神,犹如望着毒物。
行医者救人,缘何杀人。
总不该只是我方才所讲。
那人轻挑眉头,如刀如利。
“她服了活人眼,早是毒入心窍,无药可解,无药可治,从此后生妄嗜,三月便需服一对活人眼。你可明我的意”
他又望着我,似无悲喜。
三月,一对活人眼。
娇娥的美貌与性命,原是需要,这么多人来填的。
我想起街头好嘴的爷儿,曾讲过的那些个光怪陆奇的奇闻怪事。
我怀中的女人,在药郎的话语下,竟也成了诡奇的主角
三更的锣由远传来。
火光遍布那个男人脚下。
“你杀了她,也会有很多人死,比如我,比如他,还有她”
我指了指倒在身旁的一个护卫,又指了指那倚靠在箱旁的阿昏。
“你在威胁我”
药郎手中的药瓶发出哐当声响,竟不似死物。
“我哪里敢啊,哪里敢啊”
我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连火光也成了重影。
“若杜薛二家,如同世间婚嫁,新娘先丧,那杜府也无需出头”
“可薛姑娘,我的小姐,却是与那杜府的公子,先有私情,再有明媒,说来让先生笑话。”
“所以你赌她死于此,会有江湖中人为她出头。”
药瓶里的不知之物还在撞击瓶身。
“我不知那杜家男儿可有这样的情义,反正我是要死的了。”
“我生来就是为她活的,她死了,薛府上上下下,都不会放过我。先生若要杀,可否将这薛府一百余口,皆杀了个干净。那我也要谢先生的大恩了。”
“你明白我不会这么做,薛府百余口,如今,都该昏厥不醒,你可拿了契,收拾细软逃命去。无人拦你。”
男人的脚步仍是不疾不徐,他的眉眼在一片静寂中竟像那庙中的神像。
真个慈悲,又真个凉薄
他知晓我在诓他,娇娥不会放过他,不杀娇娥。
日后才算是隐患,而所谓的威胁,也不过是个笑话。
恶人不该有名,而杜府,于天下有官身,于江湖有义名。
若有出头,那矛头也是对着这我连真名都不知的男人。
何论,府中还有个知道娇娥杀人吃眼,不知何时会吐露惊人之语的,陈四姨娘。
谁会为吃人魔惋惜呢。
我终是放开了手,像一只狗,四肢并用,慢慢往后退。
我盯着他,这般模样,应是狼狈不堪的。
他说的其实是个好方法。
逃,现在就逃,金银细软,哪里拿不到。
我自可脱身,一个小丫鬟,谁会在意呢。
药郎与他的姑娘,自然会吸引全部的注意。
我能离开这个牢笼,走得远远的。
我还能带着王大娘,去偏僻野乡里,当两个无名的人。
孤寡老娘与她的小女儿。
我与躺在那里的娇娥,再无关系。
她会成为一具尸体,而我,得到自由。
“你该走得快些,你不会想看到接下来的事情的”
话语入耳。
他离娇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在踩在我的心上。
而我离薛小姐已有两丈远,我的脚已经踢到了某个人。
是莲姨,那个本该是今晚主角的人。
我摸到了,那把匕首。
那个男人,没有,在注意我了。
我跟阿昏,其实离得不远。
只有三四丈的距离,
我是个大脚,这双脚,本是被世人嗤笑的丑陋之脚。
可这一刻,它们却是,再好不过。
当我用匕首,抵上那昏睡在一旁的阿昏。
我听到一阵嗡嗡声。
那约是虫鸣,谁在意呢。
我不在意,而药郎,也不能在意。
“你想用她来换命。”
药郎嘴里的她,是阿昏。
他的神情莫测,像是不懂我的想法般。 风中传来奇异的香味,药瓶中的虫子已经飞了出来。
绚烂美丽,是一只我从未见过的蝴蝶。
“阿昏,是个好姑娘。”
躺在我怀里的阿昏,药郎脚边的娇娥。
真个有趣
他不再动作,甚至露出笑意。
那是一种将我看透的模样。
对,阿黄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女人。
我不敢杀人的,他的眼神如此笃定。
女子的身躯,约莫都是柔软的。
我甚至能听到阿昏的呼吸声。
她是鲜活而快乐的女子,而阿黄,只是一条狗。
只有狗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
药郎的提议真的很不错,很不错。
匕首慢慢移开,眼前的人,又开始慢慢变得模糊。
“先生,我不敢杀人,娇娥她也确实杀人吃人,她该死的,可我能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她问我要不要一辈子同她在一起的。
小腹是最柔软的吧,我将利器塞到了阿昏的手里。
鲜活而快乐的女子,发现自己杀了人,杀了一个女人。
无仇无怨,因她而死。
她会露出什么表情,想来我看不到了。
说书人跟我说的,人死的时候,死死的攥住一件东西,是很难被拉开的。
离我最近的东西,就是这个女人。
三更了。
“先生,娇娥死在你手里,我死在阿昏手里,是不是很合适。”
由远及近的更锣声,我此时大声呼喊,是否能惊动这个小小乡野里,那些个壮汉,女人,老人,小孩。
阿昏的手,为什么如此温暖柔软,我紧咬着唇。
此时却不愿发出声来,由着那更夫走远,也由着那锣声慢慢消弭于耳中。
没有比阿黄更懦弱的女人了。
唯一敢伤害的人,就是自己。
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在死局中,无论哪种做法,都显得苍白无力,都会有我不愿看到的结局。
我在赌,赌这个男人不愿让阿昏沾上血腥。
“先生可怜一下我,我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为了这个女人,值得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药郎愿意问我这么一句,怜悯有之,无可奈何亦有之,我没在他的迷药中昏倒。
早已说明了一些问题,失去制遏的药郎。
与我所差的距离,不过是一个文弱的俊俏郎君与一个年轻女人距离。
光影中忽有脚步声传来,是谁。
我恍惚见到一个窈窕身影,那该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我抬头去看,药郎亦侧了脸。
那个女人的眉眼似有春花来放,端是美艳。
不是年轻女人,是陈四姨娘。
她长长的裙摆拖在青石砖上,竟像一朵迤逦牡丹。
“同一种人”
药郎忽然念了一句,又轻又快,我亦不肯定他说的是不是这句话。
“小郎君生得有我年轻时候几分风姿哩。”
陈四姨娘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