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临天下》恭十一

14、仪昭郡主

　　蒋栩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诚然，在朱剑秋的耳濡目染之下，她总能一开口就噎得人说不出话来，但她从来就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想听她嘴里人模人样地说几句正经话比登天还难。

　　此时她被一群小姑娘包围着你一言我一句的，既怕自己忍不住暴露本性让气氛变得尴尬，又不能一直闭嘴不说，只好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乖巧得像个在学堂里被夫子点名问答的学生。

　　蒋栩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误入了天鹅群的老鹰，还要扑腾着翅膀跟着凫水以显示自己的合群。这天鹅她当得别扭的很，笑得脸都僵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

　　她无比怀念在天策府、在北邙的日子，那里没有浮华精美的赏花会，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有花枝招展赏心悦目的小姑娘，但蒋栩觉得那在泥土里打滚，打架打得大汗淋漓，在山野骑马驰骋，随时随地都绷紧着精神进入作战状态的日子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她就只是一只野鸟，就算被京城这团火灼烧过，也涅槃不成凤凰。

　　蒋栩这只老鹰发了会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这群天鹅带着推着走到了庭院中。

　　她有郡主的封号，根据世家贵女按家世身份排序的潜规则，被推到了最前方，谢双株亲热地挽着她的手往前走。有这么一个风云人物在旁，蒋栩深觉自己此行怕是不会太过顺利，万众瞩目地走过一个拐角后，果然预感成真——迎面也气势汹汹地走来一群小姑娘。

　　蒋栩心中“咯噔”一声，狭路相逢，一看就要出事呀。

　　迎面走来的这群人中，打头的正是蔺阳长公主的女儿仪昭郡主和秦国公府上的二姑娘赵沅。

　　如果蒋栩的心思再玲珑点，对京城传言知道得再多一点，就能看出谢双株为何会帮她解围还拉着她不放了。

　　谢双株和赵沅向来互看不顺眼，明争暗斗了几年，在贵女圈里也不是秘密。赵沅的姑姑下嫁给了威远将军长子，而威远将军次子尚了主，娶的正是蔺阳长公主，赵沅的姑姑和蔺阳长公主变成了妯娌，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赵沅和仪昭郡主也是自小就相识的玩伴。

　　谢双株和赵沅都出身国公府，身份上谁也不低谁一等，仪昭郡主却压了她们一头，谢双株在这上头吃过几次暗亏，心中自然会有计较。

　　如今谢双株拉了蒋栩过来，哪怕她就只是站在旁边当吉祥物，仪昭也无法用身份压人了。

　　赵沅是不认得蒋栩的，京城的世家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系错综复杂得很，过年时候走亲访友一圈，基本上就能把人认个遍，就连谢双株和赵沅这两互看不过眼的死对头，实际上也沾亲带故，逢年过节都要跟着长辈互相串门。所以谢双株身边突然多了个陌生的面孔，赵沅先生了几分好奇心。

　　等走得近了，看清了蒋栩这个人，她心底竟升起了敬畏之情。

　　蒋栩生得高挑，年龄也比这些小姑娘大上几岁，站在这里鹤立鸡群，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和世家贵女们见惯了的标准笑容相差得远，气质也独特得很。她笔直地立着，什么都没做，就令赵沅想起了一个人：仪昭郡主的祖父，威远将军。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眼睛还不像她们的长辈那样尖，只觉得蒋栩这个人不好惹，还没能看穿她伪装在皮囊下那一副修罗鬼面。

　　赵沅疑惑怎么一个刚见面之人就能让她变得胆小了，但她心中到底忌惮，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挑衅之语在舌尖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吞下了。

　　她想：先搞清楚这人的身份。

　　很快赵沅就得到了答案，揭晓蒋栩身份的正是赵沅旁边的仪昭郡主，两人在皇宫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没能说上话，但至少人是认得的。只听仪昭郡主清清朗朗地道：“嘉和郡主入京后便深居简出，不喜和人交流，我也是借着母亲茶花宴的光才能和郡主见上一面，倒是不知郡主和谢三姑娘居然也有交情。”

　　谢双株虽然借了蒋栩的势，但她心思玲珑，旁人没看出来，她却把蒋栩的不善言辞摸得一清二楚，见仪昭郡主把矛头对准了蒋栩，挺身而出道：“我今日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和嘉和郡主说上几句话，听闻嘉和郡主从北邙而来，我从未出过京城，心中向往，便缠着郡主聊聊这一路的见闻。”

　　有人替她回答，蒋栩也乐得装哑巴，她对小姑娘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打机锋行为并没有什么兴趣。

　　仪昭郡主却眼中一亮，道：“嘉和郡主在北邙这么多年，有去过那边的军营吗？”仪昭郡主的祖父威远将军已有多年不曾上过前线，早年却也是威震四方的名将，仪昭自小听祖父讲行军的故事，心中对军营好奇得很，一听蒋栩从北邙而来，也顾不得赵沅和谢双株那些小打小闹，睁大了眼睛望着蒋栩。

　　赵沅抢答道：“那肯定是去过的，我还听说，嘉和郡主不仅去过军营，还亲自上阵杀敌过呢。”

　　“真的吗？”
　　“这……太危险了吧！”
　　“不可能吧！”

　　世家名流大概骨子里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觉得身份越是尊贵，就越不用事必躬亲，对蒋栩这种以身犯险的行为大多是看不上的，蒋栩看了赵沅一眼，看出了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不喜：“我自小在军营长大，上阵杀敌是常有的事。”

　　仪昭郡主没有搭理赵沅话语中的弯弯道道，注意力全给了蒋栩：“那你一定和见过夷族了，我听说夷族都长得人高马大的，野蛮得很，还爱生吃人肉呢！”

　　蒋栩心中失笑，倒是第一次发现仪昭郡主对北邙和夷族有这么大的兴趣，不过这话题确实比先前的聊天让她好回答多了，于是也认认真真地说：“北邙军和夷族交战数十年，自然是见过的，夷族人确实要比我们强壮一些，不过和我们同样是人，也没有三头六臂，并没有什么好怕的。生吃人肉的事并不常见，夷族只是蛮荒了些，却也不能和野兽相提并论。”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野兽并不难捕猎，夷族却是有组织有训练的军队，和夷族交战要比猎杀野兽难多了。”

　　在场的小姑娘虽然没有几个真正见到过野兽，但是闻言都仿佛感同身受般议论了起来。

　　仪昭郡主追问道：“亲自上阵杀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你不会害怕吗？”

　　“在北邙，上阵杀敌是家常便饭，夷族擅长伏击，半夜三更来偷袭是常有的事，所以军营中日夜都有人轮流守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和夷族交战。”蒋栩慢悠悠地答道，“至于害不害怕，说这个并没有什么意义，在军营待的时间久了，害怕也成了一种习惯，便感受不到了。”

　　“北邙的日子是不是特别艰苦啊。”
　　“自然比不上京城钟鸣鼎食，不过北邙有安王在，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你们打仗时用的什么武器啊，剑吗？”
　　“十八般武器都用，看哪个用得顺手，用长矛和枪的多，我就习惯用长枪。除了专门训练过的弓箭手，其他武器都没什么禁忌，底下的小兵拿着锄头上阵杀敌的也不少见。”
　　“……”

　　仪昭郡主不依不饶地又问了几个问题，蒋栩基本上是有问必答，答不了的就胡诌两句，反正这群小姑娘也不可能大老远地跑去北邙看是不是有拿锄头的士兵。

　　谁知仪昭郡主越问兴趣越大，最后直接拉着蒋栩道：“我们去演练场比划两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