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36、芳菲歇去何须恨（二）

　　天界的夜空真的很像镶满钻石的天鹅绒布。龙芷靠着墙，透过窗棂向外看。不记得是谁说过这样的比喻，也许是某个在人间界遇到的人……天界的晚上连风里都带着净化之雨的味道。而他所在的地方，没有阳光，没有星斗也没有月亮，只有如墨染般的沉黑。四周还不时飘来荡去半透明的灵体，夹裹着阴冷的风。为什么他要选择冥界执守？他明明可以执守更高一层，因为我吗？因为当时的我只能呆在冥界？因为当时的我只想和熏他们呆在一起？我这是怎么了？

　　当时的我在人间界四处寻找婆婆的下落，运用所有可以运用的知识和手段，甚至是我的身体。就像婆婆说过的，这只是个躯壳，修罗的本体完全来自于自然界，是树、是花、是草、凡是有生命的物体都可以成为修罗本体。保持人形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生存。我们的所求并不多，只想找到这躯壳中应有魂，不过如此。许多修罗终其一生，也找不到的归宿。只有在夜晚，我才会恢复紫发金眸的形态。偶遇青岚，我无力对抗，他的灵通力远在我之上。虽然不甘心，但我只能乖乖地跟着他来到修罗界。

　　一直听着婆婆描绘修罗界的景像，曾经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的景像真的出现在了眼前，龙芷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既兴奋又忐忑。修罗界的睛空比人间界的更为纯净，像倒转过来翠湖穹覆在极高远的天顶。彩云随着风流动翩翩，不时地变换着颜色，时而金黄，时而洁白，时而像火一样红，时而像繁花般绚烂。

　　“是不是跟想像中的不一样？”青岚饶有兴趣地看着龙芷，“你并不是我的俘虏，我只是带你回家来看看。你毕竟是修罗，这里是你的家。”

　　家？这里是我的家？龙芷环视四周。天幕之下修罗们精灵般飞行在其间，在花草树木间停驻，在湖泊森林里徘徊。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啼叫，跑过几只奇形怪状的小兽。空中的修罗有人看到的青岚，陆续飞落下来，恭敬地向青岚行礼，很快跪了一片。

　　“三殿下。”

　　殿下？龙芷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青岚，原来只知道他的灵通力超凡，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修罗王的儿子。

　　青岚的脸上露出不悦，他低低地嘟囔了声“多事”，然后摆出一副王子的派头：“不必多礼。请各位自便。”说着，青岚便拉了龙芷跃向空中。风温柔地抚过面庞，轻绕发稍，青岚的手很暖……

　　后来青岚将龙芷送进术孰，修炼灵通力、变形术等等。在那里她认识了一头银黑发色的熏，精通药物，喜欢吹奏骨制的埙；调皮搞怪又粘人的朔夜；能控制天气、一管洞箫吹得天地生香的夜雨。术孰的要求很高，龙芷他们成天都忙个不停，学这个学那个。可一旦闲下来，龙芷还是无可救药地会想起婆婆，轻抚落尘便成为了她唯一的消遣。

　　窗棂将月光切割成几条光带，龙芷伸出手，让月光一缕缕从指间倾泻而下。再见到青岚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我也是这样伸出手想让月光停留在指间。

　　“如果你想抓月亮的话，我有更好的方法？”青岚笑眯眯地从树后走出来，看来已经站在那里多时。他的衣角沾了夜露。

　　“三殿下。”龙芷起身行礼，礼貌但没有感情。

　　青岚呼出口气，声音中有许多无奈：“你是龙芷吗？”龙芷不解地抬起头，青岚沉黑的双眸正看着自己。

　　“我来，是想跟我在人间界遇到的龙芷说说话。而不是你，这么恭敬地叫我‘三殿下’的你。”青岚认真地说，“我喜欢的是那个安静的修罗，而不是惟命是从的修罗。”青岚看了看龙芷，走到她身边，就在刚才她坐的树下席地而坐。龙芷打量着身边这位修罗王的三公子，修罗界的三殿下，人们总是在谈论的高贵所在。现在他就坐在那儿，仰头望着月亮，目光中没有张扬没有喧嚣，有的只有淡淡的清朗和莫名的寂寞感。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什么王子，顶多是个想找人谈心的孩子。青岚偏过头看了眼龙芷，拍了拍身边的地，“过来坐。”龙芷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我厌倦了，厌倦了所有的一切，厌倦了成天有人围在我身边叫我‘三殿下’……我不喜欢成天有人跟我说，你是王子应该如何如何……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是最不听话孩子，呵呵。”青岚十指交叉伸向月亮，“所以我跑了，跑到人间界去玩儿……没想到，却遇到了你，就想把你带回来……”他回转头，看着龙芷，目光中有一些龙芷读懂了却不想明白的东西。青岚审视着龙芷，试图在她规律的呼吸中捕捉到一丝灵动。他找到了，当他的目光在龙芷唇边稍做停留的时候，龙芷的眼神有一丝丝的偏离。青岚笑了，“刚才的事情要保密哟。我可不想改变最不听话这个标志。”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他虽然在笑却难掩目光是流过的失落，龙芷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青岚的手指：“有的时候做自己就好，这是婆婆教我的，也许也适合你，三……”青岚的嘴唇有些冰冷带着点儿绿草的清新味道，这不是龙芷的初吻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微微的眩晕。

　　青岚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送你一个礼物……”说着，他冲着月亮伸出双手，拢了一把月光握在双手中间，轻轻地揉搓。再张开手时，青岚的掌心中浮着一轮小小的月亮，清亮银白。他小心地将月亮交到龙芷手上，在她的掌心轻轻握了握。

　　龙芷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手，似乎那种温暖还藏在掌心。手腕上的锁链发出冰冷的反光，她苦笑了一下。居然会想起那时的事情，就像是梦一样。是个无法实现的梦，只能在遥远的彼方消逝的梦……难道我在怕吗？害怕面对即将终接的一切，害怕面对这样的现实，所以脑子里才会不自觉得回忆过往的曾经？

　　牢房的门再次响起，龙芷迅速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她淡淡地看着守在门边的风精灵，还有缓步走下石阶的摇光。

　　“逝羽殿下想要见你一面，你意下如何，龙芷？”摇光走到门前。

　　“这次不用穿七紫仙的袍子了？”

　　摇光笑了下，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缕杀意，他的手微微收紧握成了拳：“知道太多没什么好处，说得太多就更是如此。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过，就算你现在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刺杀守护主天殿下的魔族。”

　　龙芷瞥了一眼摇光紧握的拳头，突然笑得很灿烂，好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一样，笑得摇光很是讪然。他强按捺住想要杀了龙芷的冲动，依然笑着说：“明天逝羽殿下会来看你，你最好管好你的嘴。”

　　“哈哈哈哈。”龙芷笑得愈发厉害起来，笑得她捂着肚子几乎蜷成了一团，手脚上的锁链跟着响个不停。摇光银色的眸子里透出的杀意连风精灵都不自觉得向后退了半步，摇光恶狠狠地瞪了龙芷一眼，转身离开牢房。

　　“哈哈哈哈。”身后，龙芷犹在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