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37、天时人事日相催

　　水汽弥漫，少女淡紫的长发浮动在似有似无之间，她回过头来，金黄色的眼睛越过眼前的景物落在极远的某处。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孩子们的笑声，遥远缥缈的世界。为什么这记忆的碎片一再浮现？或许我一直想要向别人诉说……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属于过客，从身边经过不会留下任何的印迹，甚至一点点气息都不会留下；可有些人却会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存在心底，如梦厣般深藏，不仅如此，还会时不时得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在心头狠狠咬上一口，鲜血直流……

　　“阿爸，等等龙芷，阿爸……”

　　山路崎岖，一个男人低着头在山路上疾行。迷蒙的细雨落在他有些灰白的头发上，顺着发丝划过目光混沌的双眸。他板着脸，像只机器一样越走越快。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淡紫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前，她那双与众不同的金色眼眸中，有说不出的惊恐。

　　雨越下越大，脚下的地面慢慢精湿而绵软，一踩一个深坑。小女孩儿的双脚每一次被泥土吸进去，都用尽力气才能拨出来。眼见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小女孩急得直哭，可越是着急脚就越是拨不出来。她大声哭叫着：“阿爸……阿爸……帮帮我……”

　　而那男人似乎没有听到小女孩儿的呼唤，渐行渐远。

　　小女孩的呼喊夹杂着哽咽，她拼命从泥泞里解脱自己的脚，鞋子掉了。她顾不得捡拾，急急地向前跑，可步履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失了前面男人的影子。小女孩儿无助地站在雨里，不知所措地瞪着眼前横七竖八面目狰狞的树木，她焦急地叫喊：“阿爸，阿爸，你在哪里呀？阿爸……”

　　风声吞没呼喊，雨声淹没期冀……

　　那之后，又发生过什么？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与野狗争食，和蚊虫为伍；成天被人打，被人骂……魔族的小杂种，这就是人们对自己的称呼。

　　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灰暗的，没有光，没有色彩，只有灰暗，唯有灰暗……直到有一天，有位长着同样金色眼眸的婆婆告诉她，血应该是红色的，人类的血就是红色的，鲜红鲜红的颜色……

　　阿爸？多么讽刺字眼啊。“哼！”，龙芷忍不住冷哼出声，招来铁栏外风精灵无神的双目。龙芷侧转头不去看他。那时候自己有多大？不记得了。也许有人类孩子四五岁的样子？……阿爸，曾经自己这么叫过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曾经将她架在肩头，笑得很开心……直到有一天自己的眼眸开始变成金黄色。

　　因为自己是修罗，是“魔族”的小杂种。所以他就丢弃了自己，像丢掉一件破烂，不值钱的。为了这种可怜的理由，他就把小小的自己一个人留在了森林里，很可笑是不是？

　　龙芷淡淡地笑了笑，支着腮，望向铁窗外窄窄的睛空。真得很久了，久得都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直到那一天，自己跟着婆婆走在死人堆里，突然看到一张曾经深藏在记忆深处，此时却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龙芷静静地看着那张脸，半晌笑了，突然抬起脚踩了上去，狠狠地踩了上去。

　　“龙芷，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走？”走在前面的婆婆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招呼在死人堆里停步的龙芷。

　　“来了。”龙芷应着，大步跑过去，淡紫的齐肩头发在暮色中跳动。她身后，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已被她踩得稀烂。

　　结束了……从那一刻开始儿时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不，应该说是身为人类的一切，全部结束了……

　　小时候的龙芷喜欢枕着婆婆的膝盖，在婆婆指间看天上的星星。从指缝中看出去，天幕变得破碎，一条一条的，像个破珠帘；星星也变得不完整，半个，多半个……就像不完美的人类本身，破碎掉才会比较漂亮。如果可以亲手撕碎，心底才会有种惬意。

　　记忆中的碎片一点点从心底上浮，龙芷的目光有些散乱。突然，她感到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并非来自自身，而是来自囚笼外，风精灵那双本应空洞的眼睛。她偏过头，盯着风精灵的眼睛。此时此刻，正对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却闪动着一点幽蓝色的光，就像是在雪地里发生折射的微光。

　　一瞬间，龙芷以为自己看错了，她下意识地眨眨眼，随即在唇边绽开一抹冷笑，身体向后缩了缩。面前，风精灵刹那冰化，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来！

　　人形化的疾风站在风精灵身后，一身素白。他看着龙芷，静静地不出声，只是轻轻伸出手，钻过铁栏向她伸出手。

　　龙芷看着疾风，微笑着而不言语。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疾风一定会弄开这囚笼，拉着自己的手离开这里，一定会的。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而疾风也盯着她看，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很长时间都没有改变过姿势。

　　时间的沙漏迅速而无声，许久之后，疾风的身形终于晃了晃。他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龙芷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挣扎，他光洁如冰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知道我一直在找，很多人都以为我在找婆婆。其实我……”，龙芷闭上眼，好像正在谈论的根本不是自己，“我一直在找寻着什么，也许是所谓的奇迹，一个足以使我挣脱所有束缚的奇迹……可惜，心却一再失落，一次次迷失在黑暗的未来而无法自拔……我已经无法看清方向……”

　　“还有很多人在等你回去……”

　　“等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必须存在的，无论是天界人还是修罗，哪怕是人类亦是如此，你不明白吗？”

　　“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龙芷金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疾风，“失去一切之时，你才会发现从未发现过的事物……我一直在找的奇迹……人们总是说‘爱’如何如何……”

　　“我说过，我尊重你心里有爱人，我只会陪在你身边，仅此而已……让我，让我陪在你身边……龙芷……请你……”

　　“爱人？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爱什么，恨什么。这些感情对于我而言，它们的存在感很淡然，淡然到几乎无法感应……我很想去相信，相信‘爱’是奇迹，可惜它太过奢侈，可望而不可及……”

　　“也许放弃执着的寻找才是对的吧……疾风，你走吧……能飞多远飞多远……不要再回来……”龙芷不再说话，闭上眼。

　　银色的眸子晕上水色一片，疾风怔在当地，半晌他突然笑了。

　　“我不会，我说过会陪着你，无论何时何地……”说着，他念动咒语，再次化身为白色的猎隼。它轻轻飞到囚笼近旁的窗上，轻轻落下。像以前一样，静静地闭上眼睛。

　　将与你的羁绊铭刻于心，就像波浪撞上山岩即使粉碎也会奋不顾身。这是我的承诺，我会遵守。

　　龙芷睁开眼睛，唇边漫起微笑，“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