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十方天华》荀夜羽

3、迦楼罗·明教——《琉璃火》

　　我以为，自己听见了振翼的声音。

　　夜是那么的黑，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坐在焦热的沙子上，不知道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一个人被丢在这里有多久，还能继续活多久——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大漠中的马匪追上了商队，把车队冲散了，无星无月的黑暗之中，白亮的刀光剑影交错碰撞，和呼喊与惨叫声糅杂成令人窒息的恐惧，就在这时，有一簇火光落在我的车上，旋即炸裂，我被震飞了出去，摔在一堆乱石上后不省人事。

　　再度醒来时，夜依旧那么黑，四周朔风嘶吼，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沙海中奔跑啸叫。我在惊恐中缩成一团，一个人在原地等了好久，等到灼热褪去，寒风刺骨，才开始接受自己被丢弃在大漠之中的事实。寒冷过后又是酷热，我尝试着在这灼热的黑暗之中奔跑，摔倒，大喊，哭叫，回应我的只有风声，和牙齿间被狂风灌入满口细沙的咯吱作响。

　　最后，我放弃了，瘫坐在地上，疲惫和干渴烧灼着我的意志，我发觉自己的眼泪早都已经干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所以，当他落在我面前，将清凉的水倾注到我唇边时，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在绝望中疯掉。

　　从天而降的，是带着异域口音的年轻男子，我用尽全力的抓住他的手，放声哭泣，他轻声的安抚我，用柔软的布料将我包裹，拍着我的背，我生怕这是一场梦，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他身上有火焰过后灰烬的味道，我被这静谧的味道笼罩，困倦袭来，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听见篝火噼啪的声音，大漠的寒风绕着我的身子游走，而我的脸颊被火烤的暖洋洋的。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瞎了。

　　因为夜一直那么黑。

　　簪子刺上喉咙的一瞬间，被人劈手打落，双手被反剪到身后，我疯了一样的叫骂踢打，换回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记掌掴。

　　他是某个教派的信众，而这个教派最憎恶自杀，他说，这是对神的羞辱，对生命的轻慢。

　　“自杀，便会堕入魔界，而我便是白白救了你……就算我不需你感恩，你也不要辜负救了你性命的那一壶水，它是神为了搭救苦难的人，在沙海中准备下的宝石，你能喝到它是神的旨意，要心怀感激的努力活下去。”

　　再度哭着入睡之前，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在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荒漠上，有一个魔鬼。

　　这个魔鬼自从出生起，便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光明”这种东西存在，它生活在深深的地下，靠杀戮和掠夺活着。在它的世界之中，只有昏暗，与全然的漆黑。就是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它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它因同族背叛而被追杀，一路逃命，来到了地面上。

　　在抬头仰望太阳的一刹那，魔鬼就被光芒刺瞎了双眼。

　　困意席卷着我的意识，他停下了讲述，说明天会继续。我听见遥远的大漠之中，有野狼的嚎叫声，但因为有他在身边，所以没有任何的担忧，就陷入了沉睡。

　　我梦见自己身陷夜幕之下的流沙中，无数细小的砂砾将我拖拽着下沉，下沉，就在我即将被没顶时，天空突然打开了，一个男子从天而降，拉住了我的手臂，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他身后有光焰万丈，宛如一双金色的双翼。

　　每天破晓之前，他会叫醒我，带我趁着清凉继续前行。我失去了视力，完全不辨东西，他让我抱着水袋跟着，在几步前为我引路，一边告诉我前方地势高低，一边继续与我讲着那个故事。我跌跌撞撞的走着，听着他略微低哑的声音，守着怀中的一壶晃动的清凉。

　　就像是所有有魔鬼的故事那样，在他的这个故事里，也出现了神祗。

　　神是跟着光明一起来的，它是如此善良，挽救了濒临死亡的魔鬼，它饲喂给魔鬼水和饮食，教会它与之交流，又将世间万物的精妙之处复述出来，讲与它知。

　　我听着他的故事，听着他所讲述的，那些由“神”描述的世界，只感觉五色陆离光怪奇异，那些神奇的东西，仿佛是穿破了我眼前的黑暗，一一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开始磨着他，让他不要停的讲下去，他被我搅闹的没办法，会笑着应允，让我记得喝水——在灼热的沙漠之中，人会因为燥热忽略干渴，若不能及时补充水分，会在不经意时突然昏厥，就此死掉。有时候我会提醒他饮水，他回答说自己的族群天赋异禀，能几天不饮水也不会死去，我多了心，问他还有没有水，他在几步之外摇晃自己的水袋，让我听里面存水哗哗的声音。

　　几天几夜的旅程下来，我怀中的水袋见了底，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依旧装作在喝水的样子。

　　我不想让他担心，他已给我太多，我不能再去抢他的水。

　　而且，我发觉自己心情好了起来，似乎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我的视力也在渐渐的回复，在日光最强烈的时候，透过遮眼的布条，我能模糊的看到有一袭高大的身影，走在几步远的地方。

　　每当不经意的睁开眼看到微弱光芒的时候，我都会马上闭上眼睛。

　　看不到是如此的幸福，因为看不到，他就会在前面一直引领。

　　但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完结的时候。

　　他告诉我，明天就可以到补给商队的绿洲，那时他会将我托付给他门下的信徒，而那些信徒都是极好的人，会照顾我衣食无忧，直到我痊愈，再送我离开。

　　那一夜，他给我讲了故事的结尾。

　　神，在故事的最后，也抛弃了那个魔鬼。

　　在离去之前，它给了它新的眼睛。魔鬼用这一双眼睛去看光明之中的世界，发觉一切都令它失望——失去了神的讲述，万物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唯一令它痴迷的，是身为光明的神本身。

　　那是它见过的，接触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魔鬼贪恋上了神，神洞察了它的妄念，在某个毫无预兆的日子，将它抛弃在这世间，再也没有回来。

　　干渴折磨着我的意志，我拔开水袋，舔着残存的一丝湿气。他坐在不远处，继续讲述着，我突然意识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疲惫沙哑。

　　让我摸摸你的脸，我想要知道恩人的样貌，好吗？——我向着声音的方向探出手臂。在令人难捱的一段时间里，四周寂静了一刻，然后，我听见了细沙陷落的声音，一步一步的，来到了我身边。

　　男子的面颊贴上我手指时，皮肤上带着夜的暗凉，我抚摸过他的眉眼，发觉他的面目是如此的高贵不凡，但是在这张俊美的脸颊上，那一直为我描述着幻境的嘴唇，干裂到刺痛了我的掌心。

　　摸索着摘下了他腰间的水袋，我拔下了塞子，翻转倾倒，落在手上的，是一捧流沙。

　　“明天就能到绿洲，”他笑着说，拿去了我手中的水袋，退回到黑暗中：“你看，在逆境中活下去，并不是很难。”

　　在布带的遮掩下，我的眼泪流了一夜。

　　天明前，他催我上路时，说：“穿越不归海，就是这沙海中的圣地——三生树。我一直想带一个人去看，但我们可能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我想，如果有一天将这残躯托付烈焰，化为光明时，希望能如那人曾经讲过的传说那般，将此心烧练成一枚琉璃，交在那人手中，这样便能让那人知道我心意通彻坚固，而分别，并不是终点。”

　　抵达绿洲后，他便离开了，在道别时，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的眼睛其实早就恢复，再也不需要指引才能向前。

　　他是神祇，他身后有光焰万丈，宛如一双金色的双翼。

　　他是我唯一的信仰，我永恒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