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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楔子
      
      有些事,她总是不懂。
      
      就像不懂为何她,方翦水,现在会坐在这一摇一摆的花轿中,吹吹打打、昭告世人的去嫁给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一个世家子弟,一个深得圣上宠爱的贝子,一个喜娘口里天下无双的俊雅男子,便……将是她的丈夫了。娘亲说嫁给这样的男子做福晋,便是一个身为女子此生最大的荣显了。
      
      荣显……么?
      
      可是像娘亲那般,堂堂靖远大将军方靖远的妻,备受太后的青眼,却为了妇德二字,眼睁睁的任丈夫于婚后一
      房又一房的娶进门,也因为得不到夫婿的关爱,而益加固执的要守住身为大夫人的名与利,因为这些……是她的夫婿仅愿给她的了。
      
      可,值得吗?用一生的情爱去换?
      
      她伸手轻轻撩开厚重的盖头,唉,沉得教人透不过气来呀。
      
      若娘亲所拥有的是荣显,那么……幸福呢?娘亲可幸福?她不懂呀。
      
      若是她的二姐不曾离开,她或许仍会以为那种被仆佣前呼后拥便是一个女人幸福的极致了。但她的二姐离开了,去追随一个一文不名、爱她却不敢要她的男子,所以身为妹妹的她开始困惑了,因为二姐离开前的那朵笑颜,那种毅无返顾的绝美,那种明知前途茫茫,明知无人祝福,却仍要追逐的无畏。她就那般展着笑颜告诉她-------
      
      我、会、幸、福。
      
      那一刻起,她所有的认知开始颠复,再努力也抹不去刻□□底的那朵笑颜,和那句‘我会幸福’。天,二姐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哪,却仍是不顾一切的去追寻,即便是粉身碎骨、一无所有也决不后悔。
      
      而她,她是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嫁人,从一个荣耀的家庭到另一个。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父亲给了她最风光的婚礼,几可与皇帝立后相媲美。可……那翻搅在心底的郁闷又是什么呢?像是悲哀,又像是认了命的无奈¡­ …
      也许她会幸运,会遇上一个爱她、怜她、亦知她的夫婿,但是无论将来如何荣显得宠,也抑制不了心中……唉,她不曾爱过啊!她是以温文恬静、优雅美丽闻名京城的千金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多少人羡慕她的身家和几已注定了的毕生富贵荣华。可她傲人的文才,极欲破壳而出的灵魂又该如何?
      
      又轻轻叹了口气,感到无奈的沉重,像是因为身为女子而不甘不愿的感叹,又仿佛仕子文人怀才不遇的悲哀。
      
      又想叹气了,却突然醒起新妇唉声叹气是不吉利的。终于自嘲的笑了,她这一生就这样了吧,被三从四德牢牢缚住,再也脱逃不得了呀。
      
      喜较的帘突然被掀起了一角,探进陪嫁丫环柳儿俏丽讨喜的脸蛋,轻声道:“小姐,您还好吧?王爷府就快到了,待会儿喜娘会帮您,别担心。”
      
      方翦水扯出一抹笑,却带着苦涩,幸好有头盖遮着。
      
      “我没事,你别担心。”仍是优雅轻柔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她最正常的说话方试,全没将为人妇的喜悦。
      听出她语音中的冷淡,所以即使时间紧迫,她那服侍了她一辈子的丫环仍忍不住地问:“小姐,您……会快乐吧?”
      
      斜勾的唇瓣又上扬了几分,这回却勾画出讥讽的颜色,出口的话语却仍是无波,“当然了,嫁给恭亲王府的贝子为大福晋,可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荣显呢。” 平静的言语终以些微的讽刺做为结论。
      
      呵,毕竟是看不透呀。或许再过个五、六年,她才会学得会如何彻彻底底的认命。
      
      认命地不再怨恨,认命地不再有欲求,认命地忘却记忆中的那朵不悔笑颜,那时,她就会快乐了。
      
      是啊,快乐多么简单,只要她不再是自己就好了。
      
      “噢。”柳儿点点头,放了心,随即拉好了喜较的帘,于她快乐和荣显也许本就是没有差距的。
      
      轿身又开始摇晃,像……是她茫然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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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静静地,静静地坐在床畔,大红的床铺,屋里到处贴满的殷红喜字,还有她端坐的火红身影。而同这一片
      喜气洋洋相衬的却是她苍白的灵魂。终于……终于,结束了呀,再也脱逃不得了。
      
      这便是她的婚礼了,拜过天地父母也拜过夫君,跨过一道道门坎,行过一次次象征吉祥的礼,只等夫婿谢完了客,便要进洞房了。
      
      方翦水叹了口气,小小纤细的手抚上心口,感受那激烈不平的心跳。行房呀,娘亲说的那种事,要一对不曾相识的男女裸裎相对,做最亲密接触。
      
      也或许,她会爱上她的夫婿,而他会也是个明理开通的男子,真心相对之外更给她机会适应。心底这样偷偷的安慰着自己,耳边却响起一位教她读书识字夫子的言语:“水儿啊,多可惜你错生为女儿身,这一身文采,唉,却终是要埋没闺阁……。”
      
      错为女儿身……?
      
      是错么……?
      
      ……
      
      不甘,她不甘心呀!
      
      喜房外人声喧哗,一路向她这边行来。
      
      她仍是端坐,大家闺秀最标准的坐姿。
      
      房门被人推开,纷乱的脚步涌进。
      
      她仍是端坐,任绝望啃啮她所有的企盼。
      
      然后她的盖头被挑开。
      
      终于……
      
      她苍白的小脸绽开最完美的笑靥,迎向……!?
      
      一张圆圆胖胖的脸腾地展现在她的眼前,贵气发福。
      
      “呀,你……”她怔住,却依旧认出了来人,“恭亲王福晋?”她夫婿的额娘!?
      
      赵福晋白白胖胖的脸一红,抓起翦水纤细的小手,叫了声:“水儿啊… … ” 叹了口气,却再也接不下口去了。歉然地看着翦水困惑却仍镇定的美丽颜色,半响无语,终于她回头瞪了杵在门口的人一眼,嗔道:“王爷,儿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翦水顺着赵福晋的目光看向门口,却看见本该在厅外宴客的恭亲王爷正一脸无措的立在门口。
      
      赵王爷一脸愧咎,往日的威风八面在此刻变成狼狈,他支吾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翦水原本惑然的目光,忽的闪过一弧清亮的眸光,她低下头,似羞还怯的,清亮的声音蓄意的隐带惊惶,她低低地问:“阿玛,额娘,你们这是?”调适好心情,她再次抬起脸来,却是楚楚可怜的脆弱,“夫君呢?可是仍在厅中宴客?”口气是张惶急切的,心却难已自抑的飞扬起来。
      
      恭亲王夫妇对看了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惋惜,多么好的女孩儿呀,美丽又温柔,宝贝儿子竟然弃之如遗。儿子居然在拜完堂后便留书出走了,也不想想人家闺女介时要怎么过。让这新媳妇独守空闺、受人耻笑也就罢了,但这婚事可是皇上亲指的呀,光是一条罔顾圣意的罪名就够教人烦恼了,更别提这新妇的娘家是手握重兵权的靖远大将军!
      
      这死小子这么做分明是看不惯他夫妇闲着享福太久了,要让他们狠狠的忙上一场?!
      
      “水儿,你听我说,潇儿他……他,唉,也是我们教子无方,”赵福晋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续道,“方才同你拜完堂,就……就留书出走了!”一口气讲完之后便看也不敢看上她一眼。
      
      哈,不出所料!
      
      方翦水将头垂下,遮掩住急涌而上的释然£却仍是用轻柔的嗓音吐出脆弱的张惶,“额娘,您说……夫君他,出走了?”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握着,苍白的脸蛋低垂着,纤细的身子微微的抖动着,仿佛难以接受这般巨大的打击似的,“可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我……”六神无主的小模样直是维妙维肖!
      
      “水儿,别难过。”赵福晋急忙上前拥住方翦水,边投了个眼色给旁边的王爷,“额娘会为你做主!”
      
      恭亲王爷立时会意,当下说道:“水儿,你放心,阿玛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尽快把这个不孝子给找回来!”
      
      “可是,”赵福晋一付为难的样子接口道,“潇儿这么一走,怕还等不及他回来,别光说是水儿了,皇上和亲家公到时可都要气坏了。唉,昨个儿我进宫里和宁妃娘娘话话家常,娘娘说了,皇上这几日公事繁忙,都快累伤了龙体了!咱们恭亲王府居然还出了这种事来教圣上烦心!” 真个是痛心疾首。
      
      微抿的唇不着痕迹的向上勾了勾,俏美的颜色刻划出冰冷的讥嘲。
      
      “阿玛,额娘,”楚楚的女音扬起,是善解人意的柔,“翦水既然已嫁入恭亲王府£便是恭亲王府的人。翦水出嫁前,额娘告诉翦水,贝子爷是人中龙凤,有时不免玩性重了些,但总是会定下心来的,翦水相信夫君再过些日子就会回来。我也不想嫁了人还教娘家担心。”相信?开玩笑,相信一个拜完堂就开溜的男人,她哪会天真成那样!
      
      “水儿,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赵福晋喜形于色,转身对赵王爷道:“你瞧,亲家公把女儿教得多好,潇儿这么好的福份,就盼他回来后知道好好珍惜。”
      
      赵王爷一边点头称是,一边拉了拉赵福晋,道:“水儿,你好好休息,阿玛和额娘还要到前厅去会客,不打扰你了。”
      
      赵福晋也点了点头,离开前拍了拍方翦水的肩道:“水儿,你这就歇下吧,柳儿和几个服侍的丫头就在外面,你要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见她点头,他们才放心离去。
      
      见仁见智呀。目的达成就潇洒离去,方翦水整个人向后躺在大红的喜床上,以完全解脱的姿态。
      
      真是料想不到呀,当她以为已经绝望之时却遇上了一个同样不愿的新郎,她该恨、她该怨的,该为这样的羞辱而痛不欲生、寻死寻活的,毕竟她是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柔美的眸闪出光采,倨傲绝智的教人不敢逼视。
      
      纤手扬起处,红色的盖头飞舞于空,像勾引飞蛾的火焰,又像是让人浴火重生的圣火,也终于飘坠于地。
      
      她要活过,从、头、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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