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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一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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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半后。
白少初相当优闲地斜倚在躺椅上,右手端起一碗冰镇梅汤£写意地喝了一口,感受一道冰凉自喉间而下,
“啊,真是舒服,”懒懒地舒了舒腰,回头对着一张绝丽的芙颜笑道,“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斜倚清风相对看,爱道‘香风难及玉楼面’。弄笔翻书久,描花饮汤时,等闲不妨秀颜色,笑问‘查帐辛苦谁赔赚?’。”
石桌边正专心翻阅帐本的美人听了忍不住回头一笑,“‘查帐辛苦谁赔赚?’?查帐辛苦倒是真的,可你又怎会不知谁赔赚呢?商家大老爷白少初若是不赚,天下谁信?”唉,欧阳修好好的一首“南歌子”,竟被少初改的这般不伦不类地来调戏自己,真是……
“夫人可是在抱怨为夫太会赚钱,劳累了夫人呢?”白少初微微一笑,又道:“美人薄嗔,秀色含怨,竟别有一番颜色,赏景之时得见丽色当真赏心悦目。只不过赏景纳凉之时临安第一美人白夫人季玉楼居然埋首帐簿之中,倒真是为夫的不是了。”
“是么?”玉楼细眉微扬,与他夫妻两年多了,自是不会如初时一般轻易便被唬了。
果然,“可是夫人呀,现下白家的商行都上了轨道,咱们做主子的也该放手让底下人去作了,每月查帐这种小事就不需劳动夫人你了,要是累坏了夫人你,小生可要心疼了,何况夫人你也要知疑人不任,任人不疑才是为商之道呀。”
一阵拍掌之声自远而近,“好一个疑人不任,任人不疑!”语音方落,一条白色身影便踏进了凉亭,步入两人的小小世界。
“何公子别来无恙。”不甚甘愿的自舒适的躺椅上立起,轻拱双手以表微礼,那微困带慵的模样竟是连身旁的妻子也难比拟。
玉楼也放下笔,站起身福了福,柔道:“何公子。”微垂的美颜上是薄拧的眉。这人,唉,大白天一身的白,真是刺眼的很。
“白兄又何必多礼,只是在下不告而拜,来的唐突,还望恕罪则个。”语罢何继志便有礼地微一躬身,一双俊目却闪着狂热,盯住玉楼微垂的脸蛋不放。
“这可不敢当,”白少初挑眉笑道,“夏日湖畔赏景,难得何公子有此雅性,在下此处恰好有边疆快马送来的吐鲁番葡萄酒,冰镇之后别有一番风味。何公子且品评一番,如何?”他微一侧身,伸手去取桌上的玉瓶,不动声色地阻住了何继志放肆的眼神。他执起玉瓶,叫下人取了三只酒杯来,亲自斟满了,端了酒杯,向何继志道:“何公子请。”
何继志接过酒杯,见杯中酒色做淡碧,晶莹若玉,便道,“听闻吐番葡萄美酒珍贵美味,正要一试,白兄,请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入口清凉,甚是美味,喝了声采,“好酒。”
“真浪费了美酒。”玉楼敛眉向丈夫低声说着。
“娘子你就当是喂狗好了。”白少初向妻子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庞在片刻间涌出邪气,在人前刻意表现亲昵,
对一道遽射而来的利光全不以为然。
他,是美人的丈夫,这就够了,足以随意轻薄佳人而天经地义。
“何公子即说是好酒,何不乘兴多喝几杯呢?也好教在下夫妇略尽地主之谊。”回首向何继志身后望了一眼,长眉一挑,用惊奇的口气道:“何公子,今日怎么不见有贵府上的人跟着呀?莫不是跟丢了主子吧,不会呀,上次我见府上家人跟了内人好一段时候也没跟丢,怎么跟别人不丢,却跟丢了自个儿主子呢?”满不在乎的口气掩饰住眼底深深的不以为然。早已妻妾成群的男人却来窥视他的妻子,真是当他这夫婿是摆着好看的不成?不过他终是商人,同贵族总是不便当面破脸,介时私下叫人给他些教训也就是了。
浅浅的红晕泛上何继志那自命风流的脸,也分不清是不胜酒力,还是一时羞愧难当。
“这,白兄不要误会,小弟决无他意,只是当日见白夫人孤身外出,就多事地让几个家人暗中护送夫人回家,望白兄见谅。”该死,他当日教人跟踪季玉楼很是隐秘,怎么竟教人瞧见了,还给白少初认出是他何相府的人马。他强自镇定,又接口笑道:“今日打扰了贵夫妇的雅性£已是不安,又怎敢另带长随?他们尽在那边茶楼中候着。”
白少初也不反驳,见玉楼仍在啜饮那杯葡萄酒,便探头过去,轻声道:“怎么了?这酒不好喝么?”略薄的唇有意无意地扫过白玉般的芙蓉面,逗弄妻子眼底的火焰。
谁知道呢?娇娇弱弱的大美人实际上却有火山般的脾气,那低头啜饮的娇羞模样其实却是在为一身狂怒做掩饰。
玉楼一愣,瞳中怒气微敛地侧头看他,却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戏谑,低问道:“你又想做什么了?”哪个家伙又要倒霉了?
白少初却不回答,只是笑了笑,指着江中一艘正向他们驶来的画舫对脸色忽青忽白的何继志道:“何公子,今天可真是热闹。你看,那不是恭亲王府的潇贝子吗?真是巧啊。”呵呵一笑,神情有丝得意,倒像是什么奸计得授了似的。
玉楼微微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的酒杯,眼中闪过好奇。
“你要做什么?别净吊人胃口了。”
微勾起唇,把一分邪俊刻画成十分,“娘子呀,恭亲王府家大势大,夫君我当然是要去攀俯一番啦。何公子说是不是?”呵呵,多么光明正大呀。
何继志愣了一下,虽说他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但决不可能说出口来,一时分不清白少初是说真的呢,或是拿话来讽刺于他,只好侧过头去,佯作没有听见。
不错嘛,没有想象中的笨嘛。微笑始终挂在脸上,白少初向玉楼看了一眼,没费心去掩饰全身散发于外的别有深意。本来嘛,不怀好意就是不怀好意了,没矫情的必要。
只见画舫已停泊于岸,赵雪潇手不动脚不抬地以一个优美的姿势飘下岸来,一双俊目扫向凉亭时闪过一抹锐利。
“何公子请。”白少初笑得有丝揶揄,故作谦卑的姿态隐含狂妄,那样子真是……嗯,非常之欠扁。
“你……”何继志的怒气呼之欲出,却终于自省起身份,他可是堂堂相爷之子呢,何况佳人在侧,风度总是要
顾,即使美人已为人妻。硬是咽下怒气,他回了一个僵硬的微笑,“白兄客气了。”径自向画舫走去。
呵、呵、呵,“哪里,哪里。”真是有趣呀。
这厢何继志已迎上了赵雪潇,“下官见过潇贝子。”他是相爷之子,京城之中虽有官位,可怎么都比不上皇亲国戚£何况是深受皇帝宠爱的潇贝子?他若是能攀上这位有权有势的贝子爷,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不必多礼。”孤孤傲傲地回答,一双轩昂的眸子却盯住了俊美的白少初,深沉的光弧一闪而逝。
“潇贝子,下官正巧在‘西阳楼’备了酒菜,贝子可愿赏光一叙?”何继志仍是笑得一脸讨好。
“不必了。”赵雪潇冷冷地道,眉宇间闪过不耐。
“何公子你可别误会,”赵雪潇身旁闪出一名男子来,一脸的笑容,“潇贝子今日是特地来见白公子,有事相商,自是不便应公子之邀。”
什么事?
好奇归好奇,何继志还是知道有些是能不问还是最好别问,何况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笑脸人?!“阁下可是姓方?”他猛的记起一个人来。
那男子仍旧是笑得开朗,“何公子好眼力。”
‘温柔书生’方易寒!
竟会是他!“可是,方公子怎会和潇贝子……”欲言又止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方易寒正是靖远将军的独子,而三年前赵雪潇和方翦水的婚事却是哄动了一时的闹剧:大婚当天,新郎走人也就罢了£毕竟恭亲王爷夫妇将事儿封锁了,又将方家小姐送去别庄,旁人也只道是他们夫妇不合。直到一年半后,一纸家书寄到了方靖远的手里,却是他出了嫁女儿的字迹。满纸的决绝只惊得素来宠爱这个女儿的靖远将军立时找上恭亲王府。恭亲王夫妇见这事儿再也瞒不住了,这才据实相告。
方家小姐居然早在半年前于神不知鬼不觉中离开了别院!而靖远将军也这才知道,他以为的贤婿竟在新婚当天就已跑得人影不见,还留书言道,即便方翦水是福晋,他也决不会要她。赵雪潇这一去竟是一年又半载,当他这个岳父自以为女儿正过着幸福日子之时,她却实是在守活寡!这一失踪既可看出恭亲王府待他女儿的轻忽,而想她一介弱稚女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认知直教这威震沙场的将军怒气勃发,一纸御状告到皇帝面前,只告得龙庭震怒:那婚事毕竟是他亲主的。这事只差没让皇上罢了恭亲王爷的爵,所幸恭亲王福晋和皇后以及宁妃娘娘都是手帕交,总算在危急时劝住了皇帝;而那跑了一年半、潇洒得够了的新郎倌也终于回家了,险些给口水淹死,家人怨死,皇帝赐死。
本来嘛,对圣旨阳奉阴违终是要杀头的死罪,便是不死也非得给贬为庶民不可,何况赵雪潇这贝子虽能力卓绝,朝中却无深交,旁人看在恭亲王爷的面子上也就不落井下石,但也无人帮他求情。倒是皇帝欣赏他的才华与傲气,在震怒之中仍放了他一马,只是教他向靖远将军谢罪,并命他出力寻找方翦水。只是谁都知道一个千金小姐离了家人的守护,便是不死找了回家,也必不再是清白之身了。
于是皇帝下旨(多少都得给靖远将军一个交代吧。),令潇贝子终身不得休妻,若终是找不到方翦水,那么恭亲王府少福晋之位便得终身虚悬,不得取代。
皇帝摆明了偏袒赵雪潇,方靖远倒也没办法,便教长子方易寒加意找寻女儿的下落。反正女儿这一年半的委屈也是讨不回来了,但他终于可以保住女儿回来后的地位,不是吗?皇上这般宠爱潇贝子,将来她这正福晋当得也风光呀。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心里的结总是放不开,若是他这乖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唉,方将军就这么三个孩子,尽都是人间龙凤。没想到美得倾国倾城的二女儿竟和一个一文不名的江湖郎中跑了;文静美慧的小女儿也因他的所托非人而下落不明。
竟当真是天妒红颜吗?
而现下方靖远的长子,‘温柔书生’方易寒竟和赵雪潇在一起,却教何继志如何不诧异?
方易寒不答,只道:“何公子,今日时候不巧,下回再过府拜访可好?”他微笑着下了逐客令,温温和和的,却教人不敢多留。
“那……潇贝子、方公子、白兄,在下就先告辞了。”
“何公子慢走。” 方易寒笑着拱手。
何继志忍不住向一旁的白少初看了一眼,和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不知为何竟觉狼狈。
“何公子请便,恕在下夫妇不能相送了。”白少初笑着同玉楼一齐打揖,却在彼此的眼里看到难抑的笑意。
这人,喧宾夺主得多么理直气壮呀。
终于,烦人的家伙走了。赵雪潇顿觉耳根清静了许多,一双锐利的眸子仍是盯着笑得一脸自在的白少初。
“潇贝子、方公子,难得你们也有兴来赏景呀。”他迎了上去,故意笑得一脸讨好,“草民这小小凉亭幸有二位大驾光临,当真是篷壁生辉。”
“不敢当。”赵雪潇淡淡地回他,探索的眼神里闪过厌烦,却教白少初笑得益加璀灿讨好。
“少初!”玉楼轻柔的低唤,盈盈大眼里闪着警告。天,他在做什么呀,巴不得惹位高权贵的潇贝子讨厌似
的,就算他们并不怕他,也不必玩得一脸得意忘形呀。真是……
“还不请两位贵客先坐下?”
接收到妻子的警告,白少初敛了敛笑容,却不掩饰眼里的讨好,一副妻奴似地点头道:“是啊,是啊,瞧我一高兴甚么都忘了。二位请。”
“不敢当。”赵雪潇点了点头,向玉楼投去探索的一瞥。当先步入凉亭。
方易寒微笑拱手,一双俊目却在看清白少初之时闪过讶异,“方某打扰了。” 也跟着走进凉亭。
白少初只是浅笑,一脸的高深莫测。
“对了,两位,这桌上的可是千里快送而来的葡萄美酒,在下方才正与何公子同饮,两位也试试如何?且看这酒同贵府上的佳酿有何异同,如何?”白少初伸手取过酒瓶,斟了四杯,举杯浅笑,“在下先干为敬。”
方易寒笑道:“白公子客气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双深邃的眼闪着沉思。
一张相同的脸,却是绝然不同的脾性,他……会是他所想的那人吗?
白少初悠然浅笑,“潇贝子同方公子都是忙人,不知我这小小的商贾可有效劳之处?”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实不相瞒,潇贝子与在下此来是为了我那离家数载的三妹。”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盯住白少初俊雅的脸,观察他的回应。
“这样啊。” 他不避不让,优雅回视,回答得敷衍。干我底事?
“你和她很像。” 高傲的贝子爷冷冷地开口。
那又如何?“若在下没听错,方公子说的可是三妹?”白少初有斟了杯酒,端至妻子唇边,亲昵地喂她饮尽。
玉楼脸微微一红,笑嗔:“不正经。”这家伙玩上瘾了。
“在下寻妹多年,仍不闻消息……”他欲言又止。
“令妹可是潇贝子的福晋?”白少初笑得冷然。
方易寒一愣,“是啊。” 那件事早传遍天下,还有甚么好问的?
他噢了一声,“那么方公子要小子怎么做呢?”换女装冒充他妹嫁入豪门么?啧,笑话!
“不敢,在下知道白公子交广阔,想借公子在临安的人脉打听小妹的下落。” 临安白少初在商场的势力还有人不知吗?
好啊。“方公子谬赞,在下自当尽力而为。”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令妹一介弱稚女流,流落在外三年有余,或者该去问问小柳。”
“小柳?”捕快么?
“柳清凤,”玉楼雪玉般的脸蛋泛上红晕,“临安‘倾颜楼’的老板。”最大的一家妓院。
“‘倾颜楼’?!城里最大的一家青楼?”不会吧,这是什么建议?
很稀奇么?“方公子可是以为在下寻错方向了?”去,一个十多岁的千金小姐,不去青楼找,那就该去衙门看看有没有无名尸首。难不成他还指望找回个德行无缺的闺女呀,真是有长样貌,不长脑袋。
“这……当然不是。”太一针见血了吧。
“那就是了,两位放心,只要令妹确在这临安城中,自然不难找到。”至于是谁找到的就不用太过计较了。
“说到‘倾颜楼’两位倒是不妨去瞧瞧,小柳旗下的四大美人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白公子常去?” 冰冷的男音将疑问讲成承述。
白少初微一挑眉,淡道:“常去可不敢当。”伸过手去牵住了妻子柔软的掌,一派亲昵。只要玉楼才瞧见他眼
底的深深笑意,“别笑出声。”低低在他耳边警告。人家可是贵族呢,这家伙还一时冷一时热的玩火。
赵雪潇剑眉一敛,“看来白夫人不但是第一等的佳人,还有第一等的度量。”这是白痴才听不懂的讥嘲。
白少初仍只是微笑,一张俊脸优雅得刺眼。
“是啊,这可是小生三世修来的福份哪。”呵,玉楼的脸红红的,真是可爱,唉,他最近愈来愈爱逗她了。
“贝子若是羡慕,京城里自可娶个美娇娘为妻,噢,报歉,该是为妾。”讽他?吃饱太闲想兜着走不成?“想来在找到方姑娘前,潇贝子何不也去那瞧瞧呢?到时可是爱妻美妾都有了。那‘倾颜楼’里的姑娘们也好有机会飞上枝头嘛。”径自盯着赵雪潇咋青咋白的脸笑得很乐。
这家伙笑得真是……他妈的碍眼。
捉弄得够了,白少初轻笑起身,“两位,时候不早了,在下先行一步了。”礼数周到地打了个揖,“慢坐。”
赵雪潇冷冷不动,眸里却是强抑的火气。
“白公子慢走。”却是温和有理的方易寒。
只见白少初扶了玉楼坐上软轿,在舒适侧躺之际,笑着向赵雪潇开口:“对了,潇贝子,在下不会半分武功。”侠客自居的男子,又怎会找上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子弟呢?呵。
两道锐光利刃般的砍来。他却笑得更形得意,伸手将玉楼搂进怀里。
真个是财富在握,美人在怀。
而他们,又耐他何?